割裂的麥比烏斯帶 和諧的明日 III 塔上的公主

一切都是從一個商隊傭兵的吹牛故事開始的。

當時我還只是個孩子,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就像所有其他的孩子一樣,我愛聽故事;也像所有其他的孩子一樣,腦袋裡塞滿了各式各樣的奇想與妄想。
那個下午村子裡來了一支收購毛皮與甜菜的商隊。一如往常地,裡頭的商人與傭兵便成為我們這些愛熱鬧孩子們爭相尾隨的對象。若是不被趕開的話,說不定能聽到些有趣的故事,或者撈個跑腿活兒賺點零用錢什麼的。傭兵的流動率高,儘管是固定的商隊,也能每次見到新面孔。
那天的運氣不錯,新來的傭兵裡有個大嗓門叫索爾,幾杯啤酒下肚就開始天南地北地說起故事來了。當然那都是些專門拿來哄小孩用,誇張得不得了的七拼八湊大牛皮,但當時我們那群孩子可是聽得一個個兩眼發直,全都信以為真。他說得高興,我們也聽得很入迷。
「嘿嘿,這還不算什麼呢。」索爾得意地笑著:「你們知道有一個邪惡的大法師和他在塔上關著一個公主嗎?」
我們緊張地吞著口水,搖頭。
於是索爾更加得意地繼續往下說。他口中的公主有著小麥色如奶油般細膩的皮膚,還有琥珀色像蜂蜜一樣光澤的頭髮,眼睛則是大海最深處那種波光瀲灩的藍色。她被一個來自南方的邪惡法師抓住,困在湖畔的大法師塔裡,等待著救援。
當天晚上我怎麼樣也睡不著。一想到可憐的公主正在高塔中哀哀哭泣,我便無法在自己溫暖舒適的被窩裡好好的睡。
「我要去救她!」我這麼說。但聽見我這主意的哥哥克拉罕大為反對,他說:「那只是個騙小孩的故事,克拉哈理,我們的國王根本沒有生公主啊!即使有,公主也不可能長得那麼奇怪。」
「你這個笨蛋,她當然不是我們國家的公主。」我回嘴:「一定是壞法師從很遠的地方抓了她才會逃到這裡來的。」
「可是就算她是南方國家的公主,也應該是黃色的皮膚和黑色的頭髮眼睛呀。」克拉罕分析。
「你又知道了,」也許是夜晚與吹牛故事的緣故,當時我滿腦子都是奇想,好像自己是全世界最博學的人似的:「既然我們的國王有和別人都不一樣的紅頭髮,南方的公主當然也可以長得和其他的南方人都不一樣呀!」
「呃,就算是這樣好了,」克拉罕相當老實地說:「你又不是什麼英雄,不過是個種甜菜農夫的兒子罷了。」
「是是是。」我早疑心他會妨礙我的豐功偉業,於是便假裝被他說服,乖乖地躺在床上。但其實那時候我滿心都是冒險,早已在盤算救出公主後的英雄式凱旋了。克拉罕懷疑地看了我一眼,也睡了。
為了保險起見,在哥哥發出小小的鼾聲之後我又多等了一刻鐘左右,這才悄悄地摸下床。我先溜到廚房裡偷了乾肉餅與乳酪當做糧食,然後帶上了閒暇時打兔子用的波拉斯,就這麼離開了家。只約略聽過索爾所說的那個湖的名字和方位,我往南方走去,打算靠著問路走到那裡。
當時我的運氣實在很好。經過一個多月的迷路、問路、打零工、搭順風車,偶爾餓極了也幹些偷食物的壞事之後,我找到了那個湖,也打聽了到湖邊的法師。「這裡一向很太平,也沒有什麼大法師的塔,」替我指路的那位好心大媽是這麼說的:「不過的確是有一個南方法師住在這附近沒錯。」她還給了我一把她籃子裡的堅果。
一定是那個壞法師用了什麼障眼法來欺騙這附近的居民,讓他們誤以為他是好人。但是那些花招對我這麼聰明的孩子而言當然不會有任何作用。接下來的工作就是要找到並且思考該怎麼進攻那座塔。既然是邪惡的大法師,正面衝突肯定不會成功,我得想個辦法偷偷溜進去才成。
那個下午我就這麼一邊盤算著一邊在湖邊遊蕩,同時四處張望著尋找一個有遮蔽,適合過夜的地點。然後,我就看到她了:小麥色如奶油般細膩的皮膚、琥珀色像蜂蜜一樣光澤的頭髮,從身高來看她約略和我差不多年紀,可能還稍微小一點。
「公……公主!我來救妳了!」我結結巴巴的喊。她回頭了,當時尚未見過大海的我看見她的眼睛,如果說那就是大海顏色的話,那麼海裡的魚兒們真是幸福,能住在這麼美麗的藍色裡面。
「我在這附近沒見過你。你是誰啊?」她上下打量著我,讓渾身髒兮兮的我不由得不好意思了起來。
「我……我是來救妳的!」這時我突然想起,公主不是應該被壞法師關在塔上嗎?「妳……妳怎麼會在這裡?」
公主微微皺眉,用手往旁邊的一棵樹上指了一指,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樹上有一隻小貓,正瑟縮著發出微弱的喵聲。「牠自己爬上去卻下不來,」她說:「我要爬上去救牠,你來幫我一把。」
「呃!好的!」
我們成功地救下了小貓。一開始牠不肯信任我們,拼了小命巴著樹皮不放。但一被抱下樹之後就變得非常黏人了。
「你不是這附近的人,都沒有大人陪你一起來嗎?」公主問我。
「沒有。」我搖頭。只要有我一個人就夠救出公主了,才不需要那些沒用的大人呢。
「嗯……」公主想了想:「天快黑了,如果你沒有地方可去,那就跟我來。」
情況似乎和我想像的英雄冒險不大相似,不過好歹我救到公主了,還英勇地順便解救一起遇到的落難小動物呢!所以我依舊沉浸在當英雄的成就感之中。公主把我帶到一間有著可愛茅草頂的小屋前面。她剛動手推門,門就自己打開了。站在門後的是一個有著黑頭髮與黃皮膚的男人,比別的大人還高了快一個頭。
「邪惡的大法師!」我急忙掏出我的波拉斯,把公主往身後一推:「別想對公主動手!」
「你在說什麼啊?」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公主一臉生氣地大聲說:「他是我舅舅,而且我是男生!才不是什麼公主勒!」面對這麼大的驚嚇,我必定是露出了極愚蠢的表情。只聽見「公主」繼續說:「舅舅,我剛剛在湖邊遇到他,不是這附近的人。我想他一定是走丟了才把他帶回來的,沒想到他這麼奇怪。」
「壞法師」苦笑一聲,說:「我雖然是個法師沒錯,但可一點也不大呀。」他把門拉開:「諾,進來吧。」接著他轉頭對「公主」說:「夜璆,除了這小傢伙之外,你還撿了什麼回家呀?」
夜璆「公主」向法師展示他懷裡的小貓。
「小貓呀?」法師搔了搔小貓的耳朵,後者舒服地發出咕嚕聲:「那你要自己照顧牠喔。別像姊姊一樣,撿回來都丟給我們替她善後知道嗎?」而夜璆開心地點頭。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被法師的老婆抓去洗澡,比以前被我老媽逼去洗澡還要嚴格;嚐到一頓好久沒吃的豐盛晚餐,有魚有肉有牛奶,還有神奇的南方雜燴鍋,裡面放了我從來沒見過的蔬菜。(法師不斷強調這鍋神奇的菜是他的家傳秘方,不是每個南方人都煮得出來的;而他的老婆則是不斷抱怨這鍋東西的材料在這裡很難找,要我多吃點。)然後就是一連串的逼問:我從哪裡來?我是怎麼想出英雄救美的怪念頭的?知不知道我的爸媽會很擔心?……
當那個法師發現我是聽了索爾的故事才離家之後,他大發雷霆:「我就知道那愛亂掰的傢伙總有一天會誤人子弟。」事後夜璆和他的表姊跟我說,他們也聽過索爾說的故事。索爾之前待的商隊會定期來這裡收購魚乾。不過夜璆的法師舅舅告訴他們,索爾的故事只有五分之一是真的,而且還會把不相關的事情全都混在一起編成故事嚇唬小孩。
然後,法師和法師的老婆(後來我發現她好像也是個法師。)寫了封信給我的爸媽,於是他們就氣急敗壞地跑來接我,回程的一路上還嘮叨了好幾天。而我的第一次冒險,就在這種不名譽的狀況下結束了。
不過這個故事的結束只是我故事的開始而已。經由這次事件,我的家人們終於深切地體認到我骨子裡根植的不安於室之火。因此五年後,當我提出要從軍的要求時,他們並沒有阻止我,反而很認真地給了我許多實用的建議。

摘自極地狐將軍克拉哈理的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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