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崎嶇的山道上,望悄悄地握緊了雪鵐的手。天知道這一次的重逢是幸還是不幸,總之他不想放開它們。雖然他知道這一刻總會來的:不管這是不是他們最後的相聚,到最後──最後的最後──他依然要鬆手……
前方一個晃動的人影打斷了望的胡思亂想。他凝神仰望,那身影似乎有些眼熟?「藍月?」
在這同時,藍月也認出了他們,她加快腳步。
「真的是妳!」難得地忘形,望激動地把妹妹摟在懷裡:「是我們的藍月!」
「嗯,是我。」藍月閉上眼睛,安全感猛烈地流過全身,將她擊倒。一直到這一刻,藍月才終於真正放鬆下來。她回來了,回到他們身邊,她的家人。
「妳是怎麼逃出來的?」秦武很開心,大家都很開心。這真是個奇蹟!
「等會再說。」蠢小子!這幾天藍月必定不好過,何必現在多問呢?瞥見藍月露出了一絲猶豫的表情,雪鵐連忙出聲:「我們不需要一直站在山道上吧?」
「沒關係,」話是這樣說,但看著雪鵐的眼神卻充滿感激:「是他……是那個黯精靈放我出來的。」這話立即引起了大夥一陣錯愕與疑惑。藍月不理會大家的反應,繼續說:「他還要我把這個交給你。」她拿出東皇給她的小包,交給望。
「這是……」還沒打開,望就感覺到一陣異樣:「媒介!」屍蠱的感染媒介?那黯精靈究竟是安著什麼好心,才把這交到他手上?
「媒介?」
「有時間再慢慢說吧。」看到藍月困惑的模樣,望露出安撫的微笑:「我們先下山。」謎團實在太多,而他也不希望妹妹太過擔心,畢竟她才剛剛離開這麼一個恐怖的地方。
「嗯。」藍月頜首:「哥哥,這位是?」她看著雪鵐,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是雪鵐,哥哥的同學。」望停頓一下:「妳們以前應該見過的。」
「啊,」藍月想起來了,小時候的確見過一面,是某次哥哥回家時一道來玩的:「雪鵐姊姊!」
「是啊,妳也長大了呢。」雪鵐微笑:「走吧,我們下山。」
* * *
「啥!」「什麼?」「你還想回山上?」
望簡單的一句話,惹得整個營地炸開了鍋似的一陣騷動。但他本人卻像啥也沒發生過似的,別說抬頭了,連視線也一點沒離開過正在整理的地面:「沒錯。」
「為什麼?」
「原因很簡單。第一,」他撥開一綹垂落臉上的頭髮:「答應過的工作就該好好去完成。第二,」丟開一塊躺到了會很不舒服的石塊,望抬頭環顧啞口無言的眾人:「我們付不起這次工作的違約金。」
「可是,那山上有……」藍月嚇得臉色發白,黯精靈三字,她還真說不出口。
「別擔心,我們換條路走,繞遠一點還是到得了山頂。」望笑笑:「想剝貓皮,方法可不只一種。」
這麼說好像也沒錯,畢竟黯精靈的洞是在半山腰。
「要是大家同意的話,那麼細節我們晚點再討論。」望再度低頭,又撿起一塊石頭:「好啦!該撿柴的去撿柴,要生火的去生火。碧,妳來幫我。」
替大伙鋪好床,望坐了下來,拿出藍月交給他的包裹,屍蠱的媒介。
沒錯,這玩意真的是當初害他們染上屍蠱的媒介,不論望與雪鵐怎麼檢查都一樣。問題是這東西其實是,或者該說這東西在被變成媒介前是,天才巫師高陽禦寇的筆記本。
這可真是個天殺的大玩笑啊。望看看那發黃的小冊子,又看了看雪鵐。說真的,若是能研讀其中的內容……
「想都別想!」雪鵐劈手奪過望手上的本子,毫不留戀地將之投入藍月剛剛生起的火堆:「別說是讓你抄一份,這東西最好是連翻都不要給我翻開。」
「唉,」望嘆息,他當然知道複製其中資訊可能引起的後果──媒介轉移。但這冊子的價值值得他一賭轉移發生的機率:「妳總是比我果斷得多。」
「呵,」雪鵐輕笑:「可你也總是比我用功得多。」
「嗯……」沉吟了一會兒,接下來的問題讓望有點難啟齒,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得問:「妳……打算何時回家?」
「回家?」雪鵐假裝出一臉驚訝,反問:「為什麼要回去?」
「呃,妳不是……瞞著家人偷溜出來的?」
「沒有呀,我可是有正當理由離家的呢,只是後來同行的人不小心跟我走散了而已。」不知怎地,雪鵐的微笑令望有種大難臨頭之感。
「雪鵐姊的同伴不會擔心嗎?」藍月忍不住插嘴。
「多少有點吧。」雪鵐微笑,這回不是假裝:「不過又不是小孩子了,他們應該知道我可以照顧自己。」嚴格說來,那群跟屁蟲應該是不小心被她溜了才對,與其說是會擔心,倒不如說是會生氣才對。
「等等,妳這次出門是為了……」望真的開始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了。北國的女人傳統上不輕易出遠門,更別提雪鵐的特殊身份了。
「嗯?相親呀。」乾脆俐落的回答,用得是理所當然的語氣:「嚴格說來,應該是要到相親對像家裡渡假啦。」故意沒發現望那一閃而過的癡呆樣,雪鵐繼續:「但是我也沒告訴他們我什麼時候會到呀,多拖個幾天也沒什麼關係吧?」實際上她只給了季節,打算來個出其不意。讓對方有機會預備,只能看到假仙。
「雪鵐姊的意思是說……」
「我可以跟著你們完成這次任務,然後請你們陪我一起去他家嗎?」了不起的裝死技巧,如果不是用在自己身上,望大概會非常地佩服吧?「這種事一個女生單獨去總是有點奇怪嘛。」
「應該沒問題,對吧?哥哥?秦武?」藍月又想了想:「不過,我們這樣會不會打擾了呢?」
「別擔心,聽說他是個好客的人呢。」這個相親對象是個豪爽的單純武人,但雪鵐總覺得他有種少根筋的感覺。
「應該可以吧。」秦武抓抓頭,他看不出這有什麼不妥。
「我沒意見。」沉默許久的望終於開口了。找不出什麼拒絕的理由,不情願也沒用。
「呵,那就這麼說定囉。」雪鵐輕笑,露出一臉滿意的模樣。
* * *
夜涼似水,樹蛙快樂地唧喳鳴叫,但是藍月卻一直無法闔眼。
她害怕,雖然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怕些什麼。
也許是擔心一閉上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將化為夢境消逝?
翻了兩轉,怎麼躺都覺得不安穩,藍月最後還是坐了起來。
「怎麼了?睡不著?」是雪鵐,這時間正好輪到她守夜。
「嗯。」即使夜色讓人看不清藍月點頭的動作,這語氣也夠肯定了。
「那正好,妳可以來陪我聊聊天。」怕吵醒其他人,雪鵐輕手輕腳地摸到藍月身邊:「今晚的星星很美呢!」也難怪藍月會睡不著,現在她大概還餘悸猶存吧?
「嗯,是啊。」藍月抬頭,藍絲絨的天空上灑滿了恣意閃耀的星星,亮得像快掉下來似的:「真的很漂亮。」
「像這樣的晚上最適合看星星了。沒有雲,也沒有燈火。」雪鵐說:「妳會認星星嗎?」
「只認得幾顆明顯的,」藍月搖搖頭,伸手向天空指了幾點:「那是指北、天樞……」
兩個女生就這麼妳一言、我一語,認起星星來了。看著藍月的心情漸漸好轉,雪鵐也就跟著寬心許多了:看樣子這件事似乎並沒有對藍月造成太過分的影響。不管怎麼說,人不能一直生活在過去的陰影,只能從中記取教訓。
「那顆叫青章。」
「那,這顆呢?」
「哪一顆?」
「這個,水藍色、很亮的這顆!」
「這顆呀?這顆藍色的叫東皇。」
昏暗的天色讓雪鵐看不見藍月瞬間死白的臉色,但仍感覺得出身邊愣住的藍月顯然不大對勁:她全身都僵直了,像是雪鵐方才告訴她的不是星星的名字,而是什麼恐怖的兇兆似的:「藍月,妳怎麼了?」
「沒什麼,」藍月的聲音這時聽起來十分疲憊:「雪鵐姊姊,我好像有點累了。我可以先去睡嗎?」
「當然可以呀!」雪鵐假裝沒有發現藍月的異常:「算算時間,我也該換班了,這會兒該去叫秦武那小夥子起床了。」雖然心裡暗暗擔心,但如果藍月現在不想說,那還是先別問的好。等她想說的時候,她自然會自己說。現在多問,怕只會多傷了她。
藍月安靜地躺回自己的位置。一顆淚珠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滾落臉龐。
* * *
第二天清早一醒來,心情還沒有完全恢復呢,藍月就有點吃驚地發現望換了個髮型:他把兩側的鬢角向後梳,在腦後紮成一束。換髮型不是什麼怪事,但望現在的髮型,只要再把前髮剪短──一般說來是由男人們的妻子動剪──就成了他們家鄉一帶已婚男子的髮型。偏遠地方的小風俗,知道的人不多就是了。
「哥,你的頭髮……」
「怎麼?好看嗎?」望當然不會不曉得藍月知道這頭髮型的意思,所以這回答顯然是「別多問」的意思。他轉頭仔細看了藍月一下,蹙眉:「妳怎麼啦?沒睡飽發起床氣呀?」
「呃,沒……沒有啦!」說實話,藍月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鬱悶些什麼,所以她也無法誠實回答望的問題:「又不是小朋友了!怎麼會發起床氣?」
繞路到達山頂,他們終於還算順利地採到了深紫蒔蘿的植株樣本以及種子。數量甚至還夠挪一些出來擴充望的押花收藏,和當作幾天份的加菜用調味料。秦武是這麼說的:這下子,那個變態怪胎園藝收藏家肯定會很滿意。
「我有點擔心藍月。」下山的路上,雪鵐悄悄拉住望落後幾步。
「我知道,她從回來就一直怪怪的,好像什麼有心事一樣。」望嘆息:「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問她,平常藍月從不會這樣把話憋在心裡的。可以的話,請妳幫我多注意她一下,也許她會願意和妳談談。」
「當然沒問題。」說完雪鵐斜睨了望一眼:「噯,你那顆怪頭是怎麼回事?」
「妳自己明白。」
「是嗎?」雪鵐在心底偷笑。望這小子,他當然是為了自己要去跟別人相親在不滿賭氣,不用猜也很清楚。不過這混蛋還是多氣他一下的好:「可是人家比較想聽你說,不想打啞謎。」
望其實知道自己沒有資格為此生氣,他配不上她──至少他自己這麼覺得──而他們之間又不曾有過任何承諾。但真有消息來的時候,他卻又無法忍受。
「我說過,我不會等你一輩子的呀。」
「我記得,我不會要妳等我。」起碼,最起碼,他得為那天晚上的事情負責:「但是,我也不會再有其他的女人。」
雪鵐沉默了一會兒。這個死心眼的傻瓜:「以一個年輕男人來說,你承諾的是件非常困難的事。」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