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循環線 The Great Cycle

  這是一個愛情故事,一個關於一見鍾情的愛情故事。(雖然我懷疑有多少人會在看完故事後,會因為這句話而想把我亂棒打死。)一整個星期,我必須一邊聽 Elaine Paige 的精選集,才能才寫得順手,尤其是當中的 The Rose 這首歌。(唉,也因為這篇,害我走在路上一聽見那種浪漫的抒情歌,就會露出某種興奮的邪惡笑容。希望不會被當成瘋子。)

  故事的靈感來源來自卷首引用的詩,叫做哈那的人的確存在,是我從前的室友。

百日幽暝
戰士們披上鎧甲
新娘們披上嫁紗
殺 殺 殺
適者生存 不適者汰亡
生存者專屬宣言:
戰火 即 慾火
會被吞噬的是身軀 而不是那得意的一抹笑
斷肢殘骸與破碎嫁紗之間
新娘拖著肚子蹣跚前進
百萬大軍
集結中
───哈那

大母、女王、至高親,這是他們對她的稱呼,對這獨一無二的存在。沒有人能站在她的前面,而能不感到敬畏戰慄。蟠踞在山巔至高殿宏偉的廳堂,她不斷吞吃死屍與獻祭,然後吐出嬰孩。而至高殿中的大母侍們,也鎮日忙碌地迎接死者、歡送新生。出於大母而歸於大母,這便是生命的循環線。

這天,驚惶的耳語自至高殿紛亂傳出。

「是男孩!」

「雄性!」

「王之血脈,循環線的斷絕……」

「伊奎娜大年要結束了嗎?」

新生的孩子越來越少,而當中的男孩越來越多。終於有一天,至高殿關閉了它那從不拒絕任何人的大門,黯然聳立於沉寂之中,任時光之流沖刷……

「凱爾克凱爾克!」米勒一臉興奮地衝進屋子,不顧差點撞上的桌椅,也不管自己滿身的擦傷。他想讓老師好好瞧一瞧自己的收穫:「我抓到了!」

「不要那麼冒失。」凱爾克對著差點撞翻桌椅的學生微微皺眉:「慢慢來就行了。」

「看!你說過牠會是個好幫手的!」米勒得意地展示手上的事物,那是一隻雛鷹,眨巴著眼睛、搖晃著身體,滿身絨毛潔白。

「的確是。」驚訝之餘,凱爾克露出微笑,從米勒手上接過幼雛。或許是感覺到震動,小雛鳥抬起頭來,鼓動細小的毛絨翅膀,發出乞食叫聲:「來吧,我們給牠找些東西吃。」這小東西的窩巢築在後面的一片峭壁正中,還有親鳥看顧,想捕捉可沒那麼容易。

師徒倆一起餵著小鷹,凱爾克卻突然開口:「牠已經不能回自己的巢了,把牠送給別人吧。我想隔鄰的希亞會好好照顧牠的。」

「為什麼?」米勒張大眼睛望著老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為我們不需要牠,也沒辦法照顧牠。」凱爾克說這話的語氣,就像平日宣佈開飯那樣的尋常,但他接著抬眼直視米勒的眼睛:「告訴我,米勒,你記得自己是誰嗎?」

這問題米勒很熟悉:他們每晚睡前都要這麼問答一次。但為何是現在?米勒感到有些疑惑,也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但他仍立定,回答:「我乃伊奎娜之子米勒,是王之血脈,也是循環線的斬斷者與大循環線的接續者。」看見凱爾克露出許可的表情,米勒這才略為放鬆:「凱爾克……」

「等一下再說,」凱爾克打斷米勒的疑惑:「先把這小傢伙交給希亞吧。或是任何你想給的人。」他低頭輕撫雛鳥溫軟的絨毛,後者吃飽了肚子,此時正瞇著眼兒昏昏欲睡,雖然被碰觸,也只緩緩眨了一下眼睛。

「是……」米勒不敢再說什麼,只得捧起小鳥,走出門外。

約莫一刻鐘之後,他空著手回來了。面對凱爾克,帶著滿臉的疑惑:「凱爾克……老師……」

「米勒,你記得自己是誰嗎?」這次,凱爾克並不像平常那樣看著他發問,反倒像是在對自己確認些什麼。

「我乃伊奎娜之子米勒,是王之血脈,也是循環線的斬斷者與大循環線的接續者。」米勒回答著,心中疑惑更深。為何一直這麼問?

「沒錯,你是王之血脈。今天早上,我接到消息:至高殿已經準備好迎接王之血脈。你必須去那邊,完成你的任務。」

「什麼任務?老師?」

「別急,孩子。我也不清楚全部的細節,他們說你到了那邊,自然會知道該怎麼做。」

「我?凱爾克,難道你不跟……」

「我不會跟著你到至高殿裡,」凱爾克回答得有些不耐煩:「但是我也不會留在這裡。你準備好要繼續聽了嗎?」

「是的,老師。」米勒回答得有那麼點委屈:平常的老師,是不會這麼陰晴不定的。

凱爾克注視了米勒好一會兒,這才繼續:「你記得這屋子後面有一道門?」

「是的,老師。我問過你那會通到哪,但你不肯告訴我。」

「那是因為當時還不到時候。」凱爾克看了米勒一眼,續道:「過來坐下。那門後的隧道被稱為王道,它直接通往至高殿,要從那裡進入至高殿,你的資格才能獲得承認。」

見米勒沒有回答,凱爾克又繼續:「王道是個危險的地方,對這你該有心理準備:在裡面你不會缺少陷阱、死路,還有敵人的。但如果你不能往前走,你就會死:這扇門只能從外面打開,而且它會在你進去之後關上。」說完,他直鉤鉤地盯著米勒,直到對方作出回應。

「是的,老師。但我要怎麼把門打開?」米勒記得那扇門:平平滑滑的,上面只有一個鎖孔。

「有一把鑰匙可以打開王道裡所有的門。而那把鑰匙,現在在我的肚子裡。」

「什麼?」有那麼一會兒,米勒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今天早上一接到消息,我就把鑰匙吞下去了,到現在這個時間,已經不可能再把它吐出來了。」凱爾克露出一個略帶苦澀的微笑:「你得殺了我。」

「為什麼?」米勒瞪圓了雙眼:「你為什麼要這樣?」

「這是測試的一部分。」凱爾克靜靜地回答:「如果你連我這平凡人都不能應付,那麼你也沒有資格作為一個王之血脈。」

「但是凱爾克,我不想……」

「不殺我的話,我就殺了你!」凱爾克瞇起眼睛:「我花這麼多年的時間,不是為了養一個沒用的人。拔劍吧!」說著,他把米勒的配劍猛地按在桌上,米勒面前,同時自己也唰地拔出了長劍。

「但是凱爾克……」米勒有些狼狽地閃過凱爾克的劈擊,抱起桌上的長劍,卻沒有把它出鞘:「我們有必要這麼急嗎?我是說……」

「一切從剛剛的說明結束開始,你還想拖延些什麼?快拔劍!」凱爾克一面說,動作可沒慢下,他把桌子掀翻到一旁,往米勒的方向逼近。

「可是這……」劍刃險險地從米勒肩頸掠過,若不是他躲得快,這下子肯定沒命。老師是認真的,他感覺得出來,儘管這是他最不想刀刃相向的人,但再這樣下去自己遲早會真的丟掉性命:「抱歉了,老師。」米勒拔出長劍。

凱爾克讚許地點點頭:「那麼,我們終於可以認真點了。」說著他加快手上的動作。

翻桌倒椅的聲音不時在狹小的起居間裡響起,而比那更加頻繁的,是混雜的腳步聲與逐漸粗重的喘息。什麼平凡人呀?米勒忍不住想。這遠比平時的練習要來得更加困難,米勒很快就沒有多餘的心力能拿來思考,只能全神貫注在雙方的劍刃:閃躲、閃躲、反擊、閃躲……

當他終於回神,思緒終於能重新流動,米勒驚恐地發現,自己的長劍正深深嵌在老師脅下。片段的印象混亂湧入腦海:凱爾克碰到翻倒的椅子,露出一個小破綻,而他……噢!天哪!他做了什麼?那時候他應該停手的,他……米勒連忙放開握劍的手,屈身想扶住老師:「凱爾克……」

「你在幹嘛……」凱爾克的聲音比平時微弱許多:「如果是真的敵人……你不該……」他深深蹙起眉頭,像是想責罵眼前的不肖徒兒。但最終他還是放棄,並且任由米勒七手八腳地將他扶到一塊沒有雜物的地面:「聽好,孩子,聽好,」凱爾克抓緊米勒的肩膀,不願躺下:「你的東西……你該帶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至於我……我的事情,會有人處理,你不用擔心。」說到這,他停下來喘氣,卻不意發而為一陣嗆咳:「……你做得很好,但是記住,到時候……到時候,不可以同情你的敵人……現在,把你該做的做完!」他悶哼一聲,將嵌在肋間的長劍拉出,遞向米勒。

「凱爾克……我……」

「少囉唆,快點動手!還是你想讓我這樣繼續痛多久?」

「是,老師。」米勒被這麼一吼弄得手足無措,他笨手笨腳地舉起長劍,閉上眼睛,咬緊牙關:「老師,對不起……」

看著手上雕刻精細卻滿是血汙的金屬細棒,米勒只覺得想吐,還有那麼一點兒,想哭。他走到水缸旁邊,把自己和那把天殺的鑰匙清洗乾淨。然後,他走到隔鄰的希亞家門口。舉起手、放下,又舉起手,然後再度放下。最後,他沒有敲門。

米勒回家,依著凱爾克的吩咐來到屋子後面。這幢房屋與其他房屋一樣,依著山勢而建築,前頭有門面,但背後卻是以山壁為牆。他看見那扇門,門邊放著一包行李,看樣子全是他的東西,打包得整整齊齊,正是凱爾克的手筆。米勒拾起包裹,只覺得鼻子酸酸的。他用力吸吸鼻子,告誡自己:「不能哭,我是王之血脈。隨便就哭泣的話,凱爾克會生氣的。」話是這麼說,鼻子卻逕自不肯聽話地繼續作怪,就連眼睛也和他作對似地,只是發熱。米勒粗魯地搓揉眼鼻,直到他分不清眼睛和鼻子究竟是因為想哭而發紅,還是因為搓揉而發燙。然後,他把鑰匙插進鎖孔,轉動。

厚重的石門發出呻吟般摩擦聲,慢慢滑開,露出門後一條漆黑的隧道。踏進門前,米勒點起油燈,金黃的光線壓不住濃滯的黑暗似地,只多照亮了短短的十數步。他拔出鑰匙,邁步走入黑暗。

王道裡沒有想像中的那般潮濕,不過依舊泛著股陳年霉味,地面均勻散佈著一層薄薄的粉塵,隨著米勒的步伐悄悄飛揚,在油燈的光暈裡旋舞。長長的走道裡,除去他步行的跫音迴響,就只剩下一片嗡嗡的寂靜。鞋聲、鞋聲、鞋聲,試著不去理會沿路偶爾出現的陳年屍骨,米勒來到第一個岔路口。他駐足凝望:一般深邃、一般黝暗、一般令人神經緊張的死寂,當中一條,該是死路。沒有什麼理由,他選了左首的那條。然後,繼續前行。

當那個人影出現在下一條轉角時,米勒非常驚訝。當時油燈已近枯竭,昏黃的光線早已不再明亮。他正思考著該怎麼辦,若是燈油燃盡,那個人影便突然自角落竄出,揮舞著某種武器。

油燈翻滾在地,茍延殘喘著即將熄滅的微星。不容他多加思考,米勒拔劍應戰。混亂雜沓的步伐、利刃破空的呼嘯,血的氣味湧出,不知是屬於誰。血腥的甜味刺激著米勒的鼻腔,攻擊、被攻擊、反擊、反擊、反擊、再反擊……

當寂靜再度降臨,米勒發現自己半蹲坐於黑暗中,一手握著些什麼──或許該是自己的長劍──而渾身濕黏。他放下反握著的長劍,想摸索找出火摺:至少有點光也好。摸黑掀開行囊,一抹微光從雜物間透出:一個繭形的透明小囊,看上去是玻璃材質,正散發出柔和的綠色光芒──或者說柔和的白光透過淺綠色的玻璃照出,這沒什麼太大差別。長明燈,米勒聽過這種東西,但不曾見過。不過,現在不是疑惑這東西為何會出現在行李中的時候:突如其來的光明,照出原本不被看見的景象。

濕濕黏黏的東西是血,米勒身上現在的狀況,即便說是浴血也不為過。牆面上也噴濺有許多,當中不少已經乾涸、顏色變深。他跟前地上的一灘血泊中,倒著一個死人。
或許那不能算是一個太完整的死人:四肢像是勉強拼湊而成,說得明白點就是有些支離破碎;胸腹間是個碩大窟窿,七零八落的肋骨突刺向外,原該在裡頭的心與肝都不知去向,其他拉拉扯扯的脾肺雜碎腸子之類,也不知有無短少,短了多少。

米勒突然覺得口很乾,嘴裡黏黏的,還有股帶著腥氣的金屬味……不,我不可能!強壓下那令自己幾欲作嘔的念頭,米勒不由自主地對地上的死屍又多看一眼。這回,他又多發現一些東西。

他也是個王之血脈,或者說,它曾經也是。雖然殘破,但一些剩下的身體特徵仍足以說明這點。不過,已經無法追究這人當初攻擊自己的動機,也來不及後悔自己的作為,不管這發現有什麼意義,現在米勒只想快點離開。他撿起自己的東西──除去已經沒有用處的油燈──然後抬頭。

前面的牆上有一扇門,是他先前沒注意到的。

或許是長明燈清冷的光線比昏黃的油燈能提供更多細節,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發現了這扇門。門平平滑滑的,除了幾許噴濺的血跡外,上面只有一個鎖孔,看起來就和他最初進入王道的那扇門一模一樣。

在那之後,米勒繼續前行。他行經光滑的陡坡,行經狹窄僅容側身的細縫,以及岔路;他橫渡湍急的地下水脈,橫渡深不見底的斷裂地層,以及岔路,更多的岔路。那些岔道依舊是一般的深邃、黝暗,和死寂,但他再也不為道路的選擇煩心。那像是某種呼喚、某種本能,如此強烈,以致於讓米勒能毫不考慮地踏上某條道路、打開某扇門,而對其餘支道枉顧,恍若不知。

有時候,他也會遇上其他的人,其他的王之血脈。

無論如何,他們之間最後總是以死收場,不管當初是誰先動的手。只是到目前為止,鮮血被痛飲的都不是米勒,還不是。米勒原先以為,可以和那個說話聲音尖銳的小個子和平共處,直到那傢伙趁他不注意時差點偷走他的性命;還有那個舉止俐落優雅如黑豹的傢伙,那次似乎是米勒自己先動的手,雖然他不確定當初他倆是怎麼起的衝突;還有更多其他的人,米勒無法一一記得清楚,他們相處的時間太短,來不及留下多餘的印象,只能確定:他們都是王之血脈,而他們的雙手,也都沾滿鮮血。

這似乎是冥冥中的某種規則,王之血脈無法容忍另一個王之血脈待在身邊:他們的鮮血總是如此激發著彼此的殺慾,以及──雖然米勒很不願去承認這點──食慾。

米勒一開始也曾懷疑,繼續這樣死傷下去,他們要如何到達至高殿,完成所謂的任務。但或許這本身也是測試的一部分,起碼那個把頭髮紮成三條長辮的傢伙是這麼想的。他友善地向米勒打了招呼,隨即主動提出決鬥的要求。

「反正,我們早晚只能剩下一個的嘛。」如果不是在這種地方、這種情況,他的笑容或許算得上是開朗。不過他也很快就再沒辦法繼續笑了。

就這麼行著、走著、攀爬著、殺戮著,米勒發覺身邊的走道逐漸變得寬闊、高聳,牆上也開始出現原先不曾有過的裝飾。他爬上最後的幾級台階,來到一扇門前。

與先前經過的許多門相比,這扇門彩繪的雕刻裝飾顯得相當華麗。但一如先前,門上只有一個鎖孔。感覺到某種幾近終點的暗示,米勒再次將鑰匙插入門鎖,轉動。

門扉平順地滑移,同時將鑰匙旋轉著整個吞沒,光線與冰涼的空氣自門外湧入,雖然不甚明亮,但比起長明燈淒冷的藍綠光芒,卻顯得親切許多。自己有多久沒接觸過隧洞外面的光線與空氣了?米勒不知道,不過他現在才發覺,自己有多想念它們。他深深吸氣,感覺宛若新生。接著米勒舉步,踏進位於群山之巔的至高殿。

天光自穹頂高遠的彩色天窗灑落,柔柔地照亮米勒所處的廳堂,他就這麼站在門口,眨著眼,環顧四週。這是一座寬闊的大廳,四壁正方而拱頂渾圓,柱樑與牆面精細刻劃著各種草木花紋,穹頂正下方的地面是個對應的圓形凹陷,因為堆滿略呈人型的布匹包裹而看不見底面。毫無疑問,這裡是至高殿的某處,那個人們送別死者、迎接新生的地方。

「好吧,就是這裡。我到了,凱爾克,你會高興嗎?」米勒喃喃自語著,繞過屍堆。凱爾克,這名字念起來真是奇怪,距離上次叫喚這名字,似乎已經是整整一輩子前的事了。

然後,就在大堆屍體的後面,大廳的另一頭,她在那兒。

在一方既像台座又像長椅的平台上,她坐著。姿態隨意卻優雅,長髮自然披垂,四肢柔軟精細,而項頸修長。或許是聽見米勒的聲音,她轉過頭來,明亮的雙眼因受驚而睜大。

用美來形容人或許有點奇怪,但米勒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人,美得令他心悸而自慚形穢。

「你是誰?我沒見過你。」她屈下身子,輕輕拉扯著台座旁邊,一個米勒先前沒有注意到的死者。這個老者沒有被裹屍布包裹,只是斜倚在台邊:「哈札那,哈札那,有人來了。」死屍不會有所回應,她的輕喚隨著米勒的接近而顯得無助。

「別怕,我不會傷害妳的。」米勒半跪在她的腳前,他現在很確定,她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只可能是她,他會為她作任何事。

「哈札那……他不動了……」她不再拉扯死屍,這話是對著他說的。

「沒關係,我會代替他保護妳的,我發誓。」米勒挽著她的肩,將她帶離那原本應該是她照顧者的屍體。她身上的氣味很好聞,但卻讓米勒憶起自己的滿身血汙。害怕弄髒她的身上,他想鬆手,不過她卻似乎不大在意,只是緊緊抓住米勒。「妳叫什麼名字?他……嗯……哈札那是怎麼叫妳的?」留意到她臉上困惑的表情,米勒重又問了一次。

「莫爾琳……哈札那說我是伊奎娜之女莫爾琳,」她猶豫了一下,回答:「可是他又說我還不是,莫爾琳大年還沒到。哈札那……他突然不動,已經好幾天了,你不會也這樣吧?」她看著米勒,眼中期待滿盈,而他只得回答:「我希望不會。莫爾琳,每個人都會死的,但是我保證我會盡量不讓這太快發生。」這答案似乎不能令莫爾琳完全滿意。但她畢竟還是接受了。因為雖然聽時眉頭緊蹙,但當米勒說完,她把他又抓得更緊一些,像是怕他突然消失。

「我的名字叫米勒。」他輕輕撥開垂落她面頰的頭髮。

「米勒。」她嘗試性地叫了一聲,表情非常認真。然後莫爾琳趨前摟住他的脖子,把臉埋進米勒的頸彎:「米勒,你身上聞起來好香。」她指的似乎不是他身上乾結的血汙。

「我身上很髒的……」米勒被她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我……」他不由自主地將莫爾琳柔軟纖細的軀體摟緊懷中,她的氣味充滿鼻腔,現在似乎不是思考的時候,但是……米勒勉強維持一線清明,空出一隻手,將自己的配劍解下,盡力扔開。她不是王之血脈,大概,他想。但我可不想冒這個險,在搞不清楚自己做些什麼時傷人。

尤其是她。

※ ※ ※

莫爾琳從睡眠中醒來。她睡得不是很舒服:姿勢怪怪的,有點酸痛。她爬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正趴在米勒身上。真是笨,這樣怎麼可能會舒服嘛?她搖搖米勒,想弄醒他。在昨天之前她沒見過這個人,但是他說他會代替從小照顧她的哈札那,而且他身上聞起來好香。

米勒沒有反應。他變得冰冰的,就像哈札那一樣。

不相信眼前的境況,莫爾琳更用力地搖他:「米勒!米勒!你說你不會這樣的!你說的!」

米勒動也不動,就像哈札那一樣。他的脖子上有一些小小的傷口,看來像是齒痕。

「……你說過的!你說的,你說過你不會的!」莫爾琳無用地捶打著米勒,然後她坐在地上,哭了起來:「你說假話……你騙我……你們都是……」一邊哭,莫爾琳一邊繼續用自己的方式攻擊被她認定為說謊者的米勒,搖晃、捶打,或許還咬了他幾口。然後,她開始感覺到餓。飢餓,或者某種空虛而不斷向內塌陷的感覺緊抓著她,壓迫著她去將自己填滿。

莫爾琳流淚尖叫著,咬住並吃下所有她能啃咬的東西,纖細的身軀逐漸肥腫、漲大,終至不成人型……

嗚咽與尖嚎迴盪至高殿,既不似人聲也不像風吼,打破了長久以來的死寂。人聲重又雜沓,大門轟然開啟。人們歡喜地爭相走告:

「聽,是她的哭聲!」

「初生大母的第一聲哭泣!」

「伊奎娜大年結束,莫爾琳大年開始。大循環線已順利完成。」

──

所以,這故事給我們一個啟示:一夜情是危險的。

This article was written by 封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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