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十一節

「啊,我餓了。」凱利阿斯把手裡的筆往桌上一甩,把背靠上椅背:「我們休息一下吧?」

坐在對面的哈蘇兒從紙堆中抬起頭來,考慮幾秒:「也好啊。你不說,我還不覺得餓呢。」說著他便動手將手邊的書本、紙張與寫字石版,整齊地收拾成一疊。
凱利阿斯推開面前的筆記與書本,掏出水壺與油布包裹的食物:「來看看我今天帶了什麼好東西……嗯……」他咂咂嘴,發出美味的聲響,然後抬頭對哈蘇兒擠擠眼睛:「你要不要也來一點兒?」
哈蘇兒一邊拿出自己的午餐,一面對凱利阿斯的笑容露出懷疑的表情:「好意我心領了,不過看你的表情……不會是和你昨天『和好禮物』類似的東西吧?」言及此,哈蘇兒皺皺鼻子,露出一副不敢恭維的表情。
「昨天是歡喜節嘛!」凱利阿斯擺出誇張的受傷模樣:「好啦,我今天的午餐很正常,是貝達餅和酥烤龍舌蟲。欸,你今天吃什麼?」說著他好奇地探頭,想看看哈蘇兒的午餐。
「袋子麵包,裡面包洋蔥、石蓮花,加一點旅雁肉乾。」哈蘇兒一邊回答,一邊解開午餐包裹。袋子麵包外皮結實,不像貝達餅那樣油潤有彈性,不過它的裡頭卻相當鬆軟,人們通常把它切半,剝成像個袋子那樣,然後填塞上各種配料。
「旅雁啊,好吃欸。」凱利阿斯在貝達餅上灑了一小堆龍舌蟲,然後把餅捲好:「現在時間快過了吧?」
「嗯,不知道牠們不出現的時候,都是躲在哪裡?」哈蘇兒啃一口袋子麵包,漫不經心地說:「我祖母說牠們是沙變的,但我可不信。」這種體態優雅而肉質甜美的大鳥,每年只有兩小段時間會出現。牠們從天邊簇擁而來,喝水、覓食,然後又成群地飛走。沒有人知道牠們從哪兒來,又上哪兒去。古人相信牠們同植物一般,由沙土化生,在被風揚起時誕生,當風沙平靜,牠們便消逝,回歸塵土。但近年學者們逐漸發現,許多曾被認為是沙土化生的植物,都有密藏於地下的種子或根莖。沙土與活物間的關聯,似乎並不像前人所認定的那樣單純。
「這麼好吃的東西,沙子變不來的。」凱利阿斯咧嘴一笑,吞下口中食物,又咬下一大塊捲餅:「說不定牠們是去了某個沙漠之外的地方。」
「沙漠以外?你是說群山的盡頭?」哈蘇兒思考性地擠擠眉頭:「有這種地方嗎?」
「總得有個盡頭吧?」凱利阿斯偏著頭,喝下一大口水,把手上的最後一截餅塞進嘴裡:「欸,你真的不來一點嗎?我要全部吃掉了喔。」
「嗯?好啊,我的也分你一半。」哈蘇兒說著,遞出自己另外半片夾著蔬菜和燻肉乾的麵包,並小心翼翼地接過凱利阿斯堆滿酥鬆小蟲的麵餅:「只要你別拿奇怪的東西唬弄我,我不會那麼沒禮貌的。」
「有那麼糟嗎?」凱利阿斯咧嘴苦笑。
「沒辦法,因為你是累犯啊。」哈蘇兒仔細地捲著麵餅,回答。
「哼,」凱利阿斯不屑地從鼻孔噴氣,低頭啃咬麵包,裡面的洋蔥與石蓮花紛紛發出細碎斷裂聲:「奇怪,布拉姆斯今天怎麼到現在還沒出現?」
「他們或許有別的事情要忙吧?」哈蘇兒若有所思地小口喝水。
「唔……」凱利阿斯正要露出不贊同的表情,門上卻傳來了輕聲敲擊:「喔喔,來了嗎?」
誰知道,推門而入的不是他們平常熟悉的神官與騎士,而是一個從頭到腳包裹得紮紮實實的陌生人。不待凱利阿斯和哈蘇兒疑問,陌生人迅速地閃身進房,把房門關上。
等房門確實關好,陌生人便迫不及待地把頭巾扯下,露出一頭亮麗的金髮。他示意滿臉驚疑的哈蘇兒和凱利阿斯安靜,然後這才開口:「我不能待太久,今天我是偷溜出來的。」單是這話顯然並不足以解除聽者的疑惑,因此年輕的神官騎士扮個鬼臉,補充道:「最近陪你們玩得太起勁,某個老頭老是在想找我們的時候找不到,所以有點生氣。」
說著,他朝空中嗅了嗅,突然拋出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你們的午餐裡有洋蔥?」
「嗯,還沒吃完。」雖然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凱利阿斯還是點頭承認。
「沒事,你們繼續吃。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和洋蔥有關的東西。」年輕的騎士抓抓頭,拉張椅子坐了下來:「我其實是……唉呀,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本來和與我同名者都講好了的。」
他思考一會,然後才又開口:「這陣子我們得乖一點兒,所以恐怕不能再天天來找你們了。還有……或許我們該向你們道歉。」
「耶?」
「之前我們對你們說:『我們對異城雙子見面的禁忌感到學術上的興趣。』……」布拉姆斯有些欲言又止。
「不會吧?」凱利阿斯揚起一邊嘴角,但哈蘇兒似乎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我們認為你們會自己猜到,畢竟人何時會對自己不能做的事情感興趣?」布拉姆斯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
「我是懷疑過。」凱利阿斯簡短地回答。而哈蘇兒到這時才「呀」地一聲,露出恍然大悟的驚訝表情。
「莫查有一對年輕的神聖雙子,叫做徹爾尼,比我們大幾歲,兩個都是很有想法的傢伙……與我同名者對他們……對他很著迷。」年輕騎士輕嘆口氣,繼續說著,語音逐漸低沉:「我們啥也沒說,不過我想杜拉卡大概猜到了什麼。否則他們不會真的只為了我們泡圖書館就那麼生氣……」
「像與我同名者說的,有時候我們這些人就像洋蔥,用一層一層的葉子,捲曲著把自己緊緊包起來,只為了留住寶貴的水。但是它實在是包得太緊了,以致於從來沒有舒展過,就這麼從裡頭爛掉。」
「我很可以理解那些把我們關在城裡的傳統:從前的人短命,大神官即位的時候都還很年輕,甚至很小,而身負重任的人自然不能亂跑。但是現在,」布拉姆斯停頓一下:「你看,我們已經快成年了,但杜拉卡起碼還可以健健康康地再幹上個十五二十年沒問題。這個樣子沒道理不能讓我們趁著這段時間到處看看。」
「而會面禁忌,嗯,套句與我同名者的說法:這更是莫名其妙中的莫名其妙。」布拉姆斯說著說著笑出聲來:「唔,我說過他對徹爾尼很著迷。」
「我好像扯得太遠了,但是你們看,我們就麼抱著滿肚子的怨氣來找你們,而你們什麼也不知道。我和與我同名者都覺得這是一種欺騙。而欺騙,尤其是欺騙朋友,是不對的。」
「所以我們要向你們道歉。」
從頭到尾,哈蘇兒都一面聽,一面露出思考的表情。這時他搖著頭,開口,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面容:「我想,我很榮幸能被你們當作朋友。」
凱利阿斯則咧嘴一笑,漫不在乎地說:「這哪算得上什麼騙啊?別想太多啦!」
布拉姆斯滿是感激地看著兩人:「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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