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獸寬扁的大足踏在沙上,發出低沉而規律的細碎茲聲。牠背上的乘客鬆開韁繩,並不約束牠的方向,只一任這動物在紅褐色的荒漠裡,隨意漫步。
三天了,泰伊在天光初亮的清晨,以及夜幕漸垂的黃昏行走,避開正午熾烈的日光,與夜晚森冷的寒意。昨天晚上,他帶著奈菲爾,在商隊慣常休息的水源驛站躲了一夜,補充飲水。但接下來,他就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去了。儘管阿蒙霍普的好意違規給了泰伊一把獵刀、幾件旅行常用的事物,和一些額外的食物。但被放逐出境,沒有身份證明,他根本無法進入其他城市,或者其他人群聚集之處。
於是,泰伊鬆開韁繩,放任身下的駝獸在沙地中恣意漫遊。
像是感受到母親的不安,原本安穩睡在泰伊懷中的奈菲爾緹蒂,這時扭動著,哭了起來。「是餓了嗎?」泰伊隨即低頭查看孩子。不,他並不餓。奈菲爾不願意吃奶,只是扭動著轉向某個方向,即使在泰伊的輕哄下,依然小聲啜泣。「還是哪裡不舒服嗎?」泰伊翻轉孩子,仔細檢查,卻找不出個所以然來。
真是奇怪,孩子並不像是真的難過:不是真的用力在哭,卻像是被什麼吸引了注意,扭動身驅、揮舞著圓滾的手臂、踢著肥短的小腳,每當轉到某處時,就會稍微安靜一點;轉離開時,便重又開始掙扎。
這麼小的嬰兒,好好地包裹在母親懷裡,似乎並不應該──而且也無法──注意到什麼遠處的事物?
「你想到那裡去嗎?」反正現在,泰伊也不知道自己該上哪兒去。不如,就順著孩子的意吧?當下決定,他便一抖韁繩,朝著吸引奈菲爾注意的方向,策動駝獸,疾馳而去。
起伏不定的沙洲,在地面投射出巨大的陰影。沙漠裡那單調,卻同時又變化多端的地貌,最是容易令人喪失方向感。就這樣一路──有時任意而行,而若是泰伊覺得,孩子有想去的方向,便依照辦理──走了一整天。儘管有太陽作為指引,一離開常走的範圍,沒過多久,泰伊便弄不清楚自己的確切所在了。但他注意到,地上砂礫的顆粒逐漸變粗,從細沙逐漸轉變成石礫,甚至出現一些大塊的風化岩石,零星散佈其間。不管這代表什麼,泰伊此時已然非常疲倦,根本無暇猜想。他止住駝獸,打算在此休息。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隨著天光漸漸明朗,泰伊才慢慢明白情況:當時他再度放任駝獸漫步,而後者穩定地朝著一片巨大山壁走去。斷面上,一個個線條犀利的直角方塊縱橫交錯著,凹陷或突出。這奇異的景象並非天然風化造成,而是出自人為之手。說穿了,其實也怎麼不稀奇。
採石場,這是一座廢棄的採石場。
泰伊背著奈菲爾緹蒂,漫步在石場廢棄的工寮間。就地取材的岩石建築半挖在地下,粗糙牆面上還保留著些許原石開採時的痕跡;塵土與砂石,掩蓋住原本的地板。被遺忘在屋內的傢俱,蒙著層灰,靜靜地躺在原處。這些外表簡陋卻體質堅實的建物,或許是前月被棄,或許百年之前便已荒廢,泰伊無從判斷。遠離人跡的乾燥空氣保存了一切。
被拋在一旁的駝獸,這時也閒散地在廢墟間遊蕩──這種動物似乎總是這麼不急不徐,做什麼都是如此。當泰伊重新注意到牠時,牠兩隻前腳踏在一小圈石頭圍成的窪地裡,正老神在在地扒挖著些什麼。
水井!這座採石場有自己的水井!泰伊奔了過去,和駝獸一起挖掘。開始前,他不忘記把奈菲爾緹蒂小心地放在距離不遠的蔭涼處。或許這口水井早已乾涸。或許這就是此處被棄的原因。但是泰伊決定相信駝獸的直覺。牠們比人類敏感,而他也沒什麼旁的選擇。
當第一把濕潤的沙土出現在眼前,泰伊忍不住一把抱起孩子,跳躍著,旋轉著,親了又親:「哇哈哈……我們不會死了!我們不會死了!」
幽居的歲月,似是漫長卻又短暫。時光推移間唯一的變化,大約便是孩童的成長。即使是惡靈化身的孩子,不知不覺間,也如同普通的孩子般,一寸一寸地長大了。
或許也沒有那麼普通。
奈菲爾黃藍夾雜的頭髮與綠紫異色的雙瞳,每每刺痛泰伊的眼睛。雖然廢石場裡除了他倆,誰也不曾出現過。但泰伊總不忘時時告誡孩子,不要在陌生人面前出現。奈菲爾乖巧但滿臉狐疑地答應了,可泰伊卻不由得開始擔心,將來當他問起,要怎樣解說這一切前因後果?
奈菲爾的力氣很大,動作也敏捷得嚇人。若是真耍起性子,泰伊根本拿他沒轍。但或許是因為兩人相依為命,奈菲爾相當黏人,也相當聽話。他從來沒有經歷過城市中與人群間的生活,因此似乎也不以荒廢石場中,打獵採集的生活為苦。
廢棄的採石場,就這樣成為惡靈孩子的遊樂園。
這天,奈菲爾緹蒂在找食物時,跑得比平常更遠。他知道媽媽向來不喜歡自己走遠,但跑得遠一些,今晚加菜的機會也就大一些。奈菲爾緹蒂不喜歡餓肚子,更不喜歡看見媽媽餓肚子,把食物讓給自己──上回媽媽就這樣昏倒,把他給嚇得半死。
今天的運氣很不錯,走了好遠的路,在碎石堆裡埋伏半天,奈菲爾緹蒂抓到三隻小老鼠,和一條有他身體一半大的胖蜥蜴。這種背上長著紅色花班的大蜥蜴很兇,跑得又快,如果是身體虛弱的媽媽,或許沒辦法順利抓到手。他從蜥蜴頸背上拔起黑曜石磨製的小刀──採石場附近,到處散落這種黑色透明的堅硬石塊──舔掉沾在上面的幾滴鮮血,當作是先偷吃一口,打算在回家前,把這個大傢伙稍做處理。
做著做著,奈菲爾緹蒂忽然開始覺得不安起來。周圍的空氣靜得怕人,雖然他應該早已習慣這份安靜:當他和媽媽不說話也不唱歌的時候,也沒有誰會發出旁的聲音。奈菲爾緹蒂試圖不管這個感覺,繼續工作。但靜默不斷擴大,弄得他連耳朵都痛起來了。
他抬起頭,大聲喊叫,希望能打破這份寂靜:「嗚哇啊啊啊!」
喊叫聲嘎然止息,因為奈菲爾緹蒂看見一幕令他吃驚的景象:原本遠方清晰的地平線消失,代之以模糊滿天的黑色陰影不斷捲動。他記起從前──雖然不如這次嚴重──自己也曾在這樣的天氣,有過這樣的感覺;也記起媽媽曾告訴他,這些在遠方模糊不清的捲動影子,就叫做沙暴;記起媽媽曾說過,沙暴的可怕,會在一日間掩埋無數房屋;記起……那是家的方向。
媽媽!媽媽還在家裡嗎?
想到這,奈菲爾緹蒂登時荒了手腳。他低頭看看手邊處理到一半的獵物,不知自己該怎麼做。考慮幾秒,奈菲爾緹蒂最後還是決定,先拋下手上的東西,回家找到媽媽。非這樣,不能安心。
他收起石刀,邁開步伐,用最快的速度,往家的方向跑去。
一路跑,耳朵裡的壓迫感,就越明顯。身旁風呼呼地,越吹越是大聲,地面上浮起一層細小的粉塵,也跟著越飄越高。再從粉塵,變成細沙。刺刺的沙子打在奈菲爾緹蒂臉上,還不停地往他的眼睛裡撲來。他悶著頭,不管它們,一心只想快點回家,找到媽媽。
應該就快到家了,但是天空上,空氣裡,厚厚的,全都是尖叫狂笑個不停的沙子和風,讓人睜不開眼睛,也聽不見聲音。即使睜開了,也什麼都看不見。沙子打得奈菲爾緹蒂身上好痛,風又吹得他沒法子好好走路。既痛,又累,又找不到媽媽,奈菲爾緹蒂生氣了──或許不只是氣,還有更多的急和怕──他顧不得自己吃進滿嘴沙子,抱住頭,張嘴對著那可惡的風大叫:「滾──開──我要媽──媽──」
說也奇怪,像是真聽得懂他的話,囂張的狂風竟然真的減弱了幾分。奈菲爾緹蒂喘著氣,繼續大吼:「滾──開──通通給我滾──開──滾開──」每吼一聲,風勢便又減弱幾分。少去狂風的支撐,原先張牙舞爪的兇惡沙塵,現在一一失去力量,重新落回地面。
最後,風暴止息了。
奈菲爾緹蒂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氣,只覺得渾身虛軟無力。雖然他自己尚未意識到,但這是第一次,奈菲爾緹蒂依照自己的意志,操控自然元素。他掙扎著爬坐起來,環顧四週。
他還沒有找到媽媽。
採石場的幾座廢棄工寮──包括奈菲爾緹蒂與泰伊所居住的「家」──此時已被沙暴掩埋,只剩下一層勉強可辨認的屋頂。奈菲爾緹蒂想起媽媽說過,發生了什麼事,就先到井邊找對方;發生了什麼事,就先確認井水的安全。於是他勉強自己站起來,走到原該是井的地方,試著把埋得完全看不見的水井,從沙堆裡掘出來。既然沙暴已經停了,他希望母親會突然從某處出現,告訴自己「一切都沒有關係」。
如果能這樣,奈菲爾緹蒂告訴自己,以後一定會當個乖孩子,一定會聽媽媽的話,說什麼,就做什麼,再也不到處亂跑。
掘著掘著,天色,漸漸暗了,而泰伊,始終沒有出現。奈菲爾緹蒂也開始漸漸明白,自己是等不到媽媽的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兒,也漸漸地越積越多,最後終於忍不住,偷偷地掉了下來。他不顧滿手髒污,倔強地抹掉眼淚。媽媽真是太過分了,都說好了要在這裡見面的,為什麼要躲起來?他都已經這麼累、這麼怕、這麼難過了,媽媽為什麼還不出現?帶著這股怨氣,奈菲爾緹蒂就著慘白的月光,繼續往下挖。然後,當第一顆出現的星星爬到天空一半時,他找到了泰伊。
最先出現的,是一片衣角。奈菲爾緹蒂發著抖,拋開疲勞,加緊速度推開沙子。泰伊的肩膀、手臂,以及頭髮……也跟著陸續出現。「媽──媽──你起來啊……」奈菲爾緹蒂徒勞無功地搖晃著母親,但泰伊的眼睛卻始終緊閉,沒有任何反應。他越搖越輕、越搖越慢,隱忍多時的眼淚,此時終於徹底爆發。
這年,奈菲爾緹蒂六歲。
在這之前他不是沒有見過死亡:每當抓到可吃的獵物,他們總是會把牠弄死。但那和現在這樣完全不同,奈菲爾緹蒂不會為那些動物傷心,相反地,他還會很高興。第一次,奈菲爾緹蒂意識到死亡的陰影。
他蜷縮在泰伊身邊,哭著睡著。
一點一點地,奈菲爾緹蒂把被沙土淹沒的家園重新清理出來。先是最重要的水井,然後才是他和泰伊的家。他找到泰伊心愛的琴。雖然不會使用,奈菲爾緹蒂仍試著撥動琴弦,斷斷續續,希望能找回一點母親的聲音。但破碎的琴聲根本無法與母親相比,只是徒然令自己沮喪。
至於該怎麼處理泰伊的問題,則讓奈菲爾緹蒂苦惱良久: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把媽媽丟在井邊。最後他決定,還是把媽媽帶回家裡。
一切都安頓好之後,剩下一個人的日子,每天都顯得好漫長。沒有談笑,沒有歌聲,沒有夜晚的故事,也沒有人大笑著替他量身高,每天都是一成不變的安靜。從前也曾有過安靜的時刻,但那時的安靜感覺很舒服:靜靜地靠在媽媽身邊,或是靜靜地幫媽媽做事。不像現在這樣,整天空空洞洞的,除了空蕩蕩的天空和空蕩蕩的大地,只有偶爾出現的,遙遠鬼影般的海市蜃樓。
『那些都不是真的,只是鏡影罷了。』
『媽媽,什麼是鏡影?』
『鏡影是……就像鏡子裡的倒影,是可以照出外表的東西。』
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奈菲爾緹蒂只想要有個人可以陪他說話。他試著對媽媽說話,但泰伊從不回答。
『奈菲爾,如果遇到了不認識的人,要躲開,不可以去喔。』
『什麼是不認識的人?』
『嗯……就像你現在看到的這些一樣。』
『他們也是假的嗎?』
『不,他們是真的,所以才需要躲開。』
不認識的人,其他的人……他們也會說話、唱歌,或者放聲大笑嗎?或許會。上次有個好清楚的海市蜃樓,裡面的人看起來笑得好開心。
「媽媽,我可不可以不聽你的話?我不想要都只有自己一個人……」
泰伊沒有回答。
在那之後,有意無意地,奈菲爾緹蒂離家的時間越來越長,反正家裡,也沒有別人等著;有意無意地,他走過的地方越來越遠;有意無意地,眼角在空曠的天地間搜尋著某種人影。
就這樣,奈菲爾緹蒂不確定過了多久。當每天都過得一樣時,你要怎麼分辨一個月或一年?然後當這天到來,當駝獸與人群真正出現在他眼前時,奈菲爾緹蒂反而無法立刻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眨眨眼,心想這又是另一個海市蜃樓。
不,這不是海市蜃樓。接近時,海市蜃樓會消失,但這回的影像卻逐漸清晰變大。奈菲爾緹蒂扯下遮陽的兜帽,露出最燦爛的笑容,迎上前去。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出現,引起一場不小的騷動。
這是支販賣雜貨的小商隊。在空曠無人的沙漠裡,意外出現的人影令人驚疑。一聲呼喊,隊伍便停止前行:「有人!」
「怎麼可能?光是一個人沒有駝獸,怎麼可能到得了這裡?」
「往這裡過來了!」
「好快!」
「是小孩?」
「人怎麼可能動得這麼快?」
「是妖怪?還是惡靈?」
「你看他的頭髮……」
「怪物……」
竊竊私語聲起起落落,但很快便隨著怪物孩子的靠近,消退成一股僵硬的靜默。當奈菲爾緹蒂來到商隊跟前時,等著他的是一群滿臉戒備,手持武器的大人。感覺到氣氛異常,奈菲爾緹蒂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悄悄落下,變成疑惑。
「不要過來!」距離奈菲爾緹蒂最近的一個人打破死寂,高聲喊道。
奈菲爾緹蒂繼續往前走。
「我說,不要過來!」那人又喊了一次,這回聲音顯得更加繃緊而拔高,還帶著些許顫抖。
奈菲爾緹蒂前行的步伐變得猶豫,但仍未停止。
嚇阻無用,緊張與害怕,終於令發出喊叫者陷入歇斯底里的恐慌。「死吧!惡靈!」他大叫著跳起,開始狂亂地攻擊這具有孩童外型,令他害怕的妖魔。當第一個人打破僵持,其他的人也像是突然醒過來般,發一聲喊,齊齊衝向眼前的異怪。
奈菲爾緹蒂驚訝地躲開了第一波攻擊。他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會想傷害自己;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表現得如此緊張兇惡,就像被逼到死角,回頭咬人的蛇或蜥蜴似的。但雖然困惑,奈菲爾緹蒂卻懂得一件事:當一條蛇要咬人時,若是傻傻地讓牠咬到,就太糟了。相反地,應該把牠打來當作晚餐,才是正確。
不管要抓的獵物有多凶暴,是搖動尾巴格格作聲的吐信響尾蛇,或是露出利牙嘶嘶威嚇的厚皮老鬣蜥,奈菲爾緹蒂都不曾失手過。面對牠們時,除了緊張,他還總感覺到一點興奮。現在奈菲爾緹蒂也有一些類似的感覺,只不過比起來,這些兇霸霸的傢伙,還遠比清醒精神充沛的響尾蛇或鬣蜥笨拙。不同的是他們人高馬大,還同時有好幾個……六個人。
抓蛇的時候,要從靠近腦袋的後頸下手;捉蜥蜴的時候,要從前腳後面的身體下手,這些死角牠們咬不到也抓不著。但是一出手就要成功,不然只會加倍麻煩而已。奈菲爾緹蒂看準時機,轉到最近一人的背後……
五、四、三、二……不旋踵,站在奈菲爾緹蒂面前的,只剩下一個人。那人害怕地丟下手中的武器,大叫:「不要殺我!」
奈菲爾緹蒂停下來,看著眼前的人。他有許多話想問,但又不知從何問起。
「走開!惡靈!我不想死在城外,沒有安靈儀式,骨架不得拆解,魂魄永遠飄蕩……不要折磨我!我只是做做小生意,若不是為了生活,我不會離開自己的城市……」他越說越快,夾帶喘息的聲音已辨別不出是說話抑或驚叫。最後留存的,只有一聲聲尖哮:因恐懼而緊縮的喉頭,吸不進一點空氣。越是如此,越是驚慌,那人抓著胸口撲倒在地。哮聲急促而響亮了一陣子,然後嘎然而止。
他死了,原因是恐懼。
奈菲爾緹蒂站在原地,看著對方。說來奇怪,這些人死掉,他並不覺得難過。但是也不像從前抓到獵物那樣開心。只是困惑,滿肚子的困惑。
為什麼他們會這個樣子?其他的人,都是這樣的嗎?
他們說的話又是什麼意思?安靈儀式?小生意?不想死在城外?「離開自己的城市」是什麼意思?什麼是城市?
環顧四周,他看見商隊留下的駝獸與貨物。好奇心起,奈菲爾緹蒂於是上前查看。這些人帶了很多東西,有些是他認得的:圓形皮囊一搖晃,就發出咕嚕聲響,裡面裝的應該是水。有些是他不認得的:褐色的大硬圓餅與白色的小硬圓餅,和肉乾放在一起,或許是可以吃的東西;一小堆金屬片,每個都長得很相像;雜七雜八的奇怪物件,和色彩鮮豔的布料放在一起。一個閃著銀光的事物吸引住奈菲爾緹蒂的目光,他於是伸手將它拾起。
一看之下,他驚得把那東西丟到地上。
裡面有張怪異的人臉:瘦瘦的、有著藍色和黃色的頭髮、一眼紫色一眼綠色、穿著破爛的碎布與毛皮。而且,還會動。
他等了一會兒,沒有事情發生,於是又小心翼翼地撿起那東西。這次奈菲爾緹蒂已經有心理準備,所以沒有被它嚇著。他皺皺眉,裡面的人也跟著皺皺眉,他驚訝地瞪眼,那人也跟著張大眼睛。低頭摸摸垂在肩膀的頭髮,奈菲爾緹蒂漸漸開始明白,那奇怪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這東西是媽媽曾說過的鏡子。
所以……我是「惡靈」嗎?奈菲爾緹蒂想起商人最後說的話。所以,我應該死掉嗎?這念頭令他退縮了一下。他從來沒有想過關於自己死掉的問題。
奈菲爾緹蒂從商人攜帶的事物中,挑出自己覺得有用和有趣的帶走,包括疑似糧食的圓餅和那面鏡子。他也牽走一隻駝獸,還花了不少時間試著練習騎牠。不過等稍晚到家,卻又因為不知道要把牠放在哪裡和用什麼餵牠,而放走那隻駝獸。
而關於尋找其他人的事情,奈菲爾緹蒂在家裡,對著鏡子,想了很久很久。最後他決定再試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希望我死掉……
如果是的話,或許我還是死掉的好。但是,我討厭一個人。非常非常討厭……所以,如果我要死掉的話,我想要你們大家都一起來陪我。
後來,在伊德蘭和艾瑟理間的通路上,傳出了商隊失落率特高的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