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十二節

破曉時分,純淨的天光直直地穿過神殿大門,沐浴著大殿正中的主神雕像。它虔誠輕撫著在神像肅穆寧靜的臉龐,卻又在其上裝飾的珠寶上頑皮跳躍,閃爍出點點光彩流轉。這景象,一年僅得一見。

樂舞聲歡慶著日神的復甦,在眾人期盼狂熱的目光下,大神官點燃熊熊烈火,焚燒祭物,宣佈新的一年開始,並續以為期十日的狂歡慶祝。
或許,艾伊是對的……
為了迎接日神的復甦日,他必須徹夜不眠,祈禱日神能掙脫死之束縛,然後在天明前替神像更衣,洗除塵土,並飾以珠玉華美。以及在那之前,一連串的策劃與準備、排練與修正。而這一切最終成就為一場完美的慶典。
於是在這種時候,奈菲爾緹蒂不得不這麼想:或許艾伊是對的。是諸神的安排,讓他於此時來到此地。
只是想想罷了,他這麼告訴自己。他不會忘記,當自己在沙漠中央,一個人孤零零的那些時候。當自己說話哭喊也沒人回應,卻只能看著海市蜃樓裡,一張張快樂臉孔的時候。
雖然那些時間,好像距離現在好遠。
不過無論如何,奈菲爾緹蒂都無法否認,艾伊的確是個好老師。有他的說明、指導、以及事前演練,奈菲爾緹蒂最終能擺脫在儀式中當眾出錯的不安。
起碼是大多數時候。
起初,每次面對大批人群,全數抬頭緊盯著自己時──即使明白自己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動作──奈菲爾緹蒂仍不免有種渾身僵硬的感覺。不過,只要知道在這堆眼睛當中,有一個人會隨時在必要時給予暗示,在順利時給予讚許,無論那多不起眼,他便有辦法忘記那種渾身不聽使喚的違和感。到後來,雖然自己並不這麼認為,但奈菲爾緹蒂有時甚至還頗能樂在其中。
而艾伊給的幫助,也不僅止於指點與鼓勵。當初他的承諾:「如果有人看見,您與您的同名兄弟曾經同時出現,那麼那個看見您們的人,就會是我。」很快就進展成「如果有人看見,您與您的同名兄弟曾經同時出現,那麼那個他們看見的人,就會是我。」
當然,艾伊原本並不願意。但是無論如何,若是一個神官騎士,竟然無論大小、不分輕重,每次都在祭典當中全程缺席,即使他不是其中主角,也實在無法說得過去。倒是一個年輕的輔祭,人們很難記得他人在哪裡,是不是偶爾失蹤。於是在奈菲爾緹蒂的要求下,艾伊也無法繼續保持堅持。
離開喧鬧的人群,奈菲爾緹蒂現在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休息。即使是完美慶典,也一樣很累人。他鑽到神官騎士的書房,飛快地換了打扮,藏好神官的衣袍,然後把自己癱進一個舒適的角落。只可惜安適的時間沒有太久,門上又傳來陣陣輕敲。
不用費心去問是誰。沒有傳喚也不在特定時間,能來這裡也敢來這裡的人只有一個。奈菲爾緹蒂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抬起身子,回答:「我在,進來。」
即便腳步如常輕巧而恭謹,艾伊眉宇間卻罕有地透著一絲疲態。看見他的表情,奈菲爾緹蒂不無疑惑地問:「怎麼了?我在祭典上做錯了什麼嗎?」
艾伊聞言露出有些吃驚的表情:「沒有,您做得很好,新的一年必定會是個好年。」說著他露齒一笑:「不過,您現在的樣子,似乎不怎麼合您的身份……」
奈菲爾緹蒂小小地哀嚎一聲,但仍舊把亂伸的手腳收攏,身子坐直。
「……不過我想這幾天您這麼辛苦,偷偷放鬆一下,或許沒什麼關係。」艾伊笑著,伸手理了理奈菲爾緹蒂壓皺的頭巾。
「其實沒有那麼累啦。」奈菲爾緹蒂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他很清楚艾伊重視他的儀態:不需要故弄玄虛,但懶散隨便可是不被允許的。
除了禮儀與儀式,艾伊也教導他其他的事情。書寫與閱讀的技巧,是當中最迫切,但也最容易解決的一項。從此開展而來,要學的東西如地上的細石般繁多。從「奈菲爾緹蒂」的簡稱「奈菲爾」,到城市的歷史,以及諸神與先人的教誨。誠然,艾伊不可能知道每件事情,但當他在灰塵滿佈的庫房中穿梭,尋找相關文獻時,總令人有種熟練而習慣的感覺。
「我比其他人笨拙得多。」一次閒聊時,艾伊曾經這麼告訴奈菲爾緹蒂:「不論做什麼,其他輔祭的孩子們似乎都學得比我快。我什麼也不行,只能比別人花更多的時間練習,研讀更多的東西。」
不過,在這些所有當中,奈菲爾緹蒂最喜歡的一項,並非從文獻上學來。或者說,當他在文獻中讀到它時,他便明白自己早就擁有它了──那是關於友誼。
「欸,你不要老是叫我『您』或者『大人』啦!叫我奈菲爾。」雖然這話已講過很多次,但無論兩人有多親近,奈菲爾緹蒂似乎總是無法令艾伊完全放棄對自己的敬稱,說是無論如何,不該沒了個秩序規範。
「是的,奈菲爾大人,」艾伊頑皮地笑笑:「唔,我差點忘了。我來這裡是為了要提醒您,市長帶了禮物來,想祝賀祭典的成功。」
「市長啊……」奈菲爾緹蒂皺皺眉。他其實並不特別討厭市長,只是在這種時候,總覺得有點煩人。
「當然您也可以不去見他。」艾伊續道:「只不過,這麼做總是不太禮貌。」
其實在開始的時候,市長或許是最讓奈菲爾緹蒂頭痛的傢伙之一了──雖然其實在開始的時候,根本沒有哪個人,或哪件事情是不令他傷透腦筋的──他原本以為,只要成為一個城市的神聖雙子,就可以控制一切,哪知道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麼回事。神聖雙子的職責,只在一體兩面的內與外:他們是一座城市的靈魂,而唯有當心神安定,邪念方無門可入。於是向內安撫靈魂、向外遏阻外敵,便成了他們的工作。
至於其他填飽肚子、照顧身體的事情,就是別人的事情了。於是乎相對於神殿所處理的祀戎大事,所有那些法令、租稅、糾紛調解等,林林總總其實也很重要的小事,便通通歸屬於市府的權責範圍了。
奈菲爾緹蒂抱住膝蓋,考慮好一會兒,最後終於起身開口:「好吧,希望那傢伙別講得太久。」
所以或許,艾伊是對的?
一開始,這樣的念頭並不存在,甚至連那些毀滅的念頭也是。它們全被接踵而來的繁雜事務所掩蓋,根本無力萌發。但最近事情起了些改變:隨著奈菲爾緹蒂在神殿的工作逐漸步上軌道,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深陷其中。當混亂的程度因著熟習而減少,疑問便一個個隨之趁隙而入。
我是誰?我又是什麼?
是怪物?是惡靈?還是艾伊幾次說的,是諸神賜予威亞霍的禮物?
如果艾伊是對的,為什麼那些過去,卻又總在午夜夢迴時找上來?
種種不可解,只能一一沉澱,深藏心底。在忙碌的白晝、喧囂的人群中潛伏,而在夜深人靜時,幽魂魅影般地,縈繞糾纏不休。
或者還是別想那麼多,只要能把今天順利渡過,就行了。到最後,十之八九,奈菲爾緹蒂只能這麼告訴自己。而日子,便也如此一天天──或許間雜著些許意外,或許沒有地──順利渡過。
這幾天,艾伊身體似乎有點不大舒服,有點兒沒精打采的,而且吃起東西來好像沒什麼胃口。他原本是沒太去注意,但今天傍晚用餐時,他不但吃不下,還一陣噁心,把原本勉強吃下的食物全給吐出來。他的輔祭母親,寇瑪托斯,不管艾伊覺得只想休息一下就會好些,硬是把他帶去找城裡的大夫。
詳細地問過症狀之後,大夫翻翻艾伊的眼皮,又捏捏他的手腕測量脈搏。最後他的目光落到艾伊的小腹上:「你的肚子本來就是這麼凸的嗎?」
肚子凸?艾伊睜大眼睛,順著大夫的視線望去。雖然感覺難以置信,但他的確無法否認,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竟長出個圓凸的小肚子來了。
「不是嗎?」看見艾伊驚訝的表情,大夫伸手觸摸檢查他的小腹:「唔,看樣子你沒有生病,也不是變胖。」
「你是準備要當媽了。」
這似乎相當突然,但看見艾伊吃驚的模樣,大夫挑起一邊眉毛:「是第一次吧?有那麼驚訝嗎?這應該已經有三個多月了。你的母親何時生第一胎的?」
「呃……」
倒是寇瑪托斯先開口:「我是他的母親,這孩子是過繼的。」
「啊,所以你們的氣質很相像,長相卻不同。不過我問的是生他的母親。」
寇瑪托斯想了想,回答:「大約二十二歲左右。」
「所以你生第一胎的年紀也不會差太多。」大夫這麼做出結論,他對艾伊擠擠眉頭:「以後對自己的身體多注意一點,才不會連自己有身了都沒感覺。現在呢,我先給你一些羽毛葉和苦艾,回去把它們泡成茶來喝。味道可能有點苦,但是這能讓你開胃。如果有些食物真的讓你很噁心,就避開它們。記得別讓自己挨餓,不過也不用勉強自己吃太多,照你正常就夠了。你是個輔祭,我想就不用我提醒你去向三神獻祭了?」
艾伊懷孕的新聞,沒多久就便傳播開來。他的生母與兄長,還有幾個相熟的朋友,都特地帶著禮物來探望他:雖說人生孩子想來是件平常的事情,但發生在身邊時,卻仍依然很值得為此興奮一下。
至於奈菲爾緹蒂──他或許是第一個聽說此事的,除非寇瑪托斯比艾伊先去告訴別人──他的興奮比起其他人來,或許有更多好奇的成分在內。
「你的寶寶,大概什麼時候會出生呢?」奈菲爾緹蒂若有所思地看著艾伊。想來實在很神奇,不論是一個人竟然可以小到能全部裝進另一個人的肚子裡,或者是一個人的肚子竟然能大到可以裝進另一個人。但這卻是每個人都曾經歷過──至少是其中一者──的事情。
「我想,應該還要好一陣子吧。」剛結束三神獻祭後的小小私人宴會,艾伊現下是滿臉的喜氣洋溢:「差不多五六個月左右,所以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想,該給寶寶起個什麼樣的名字。」
「唔,艾伊,你說只有神聖雙子和身體太虛弱的人不會生孩子,」奈菲爾緹蒂問:「那我呢?我以後也會嗎?」
「這……」艾伊沉吟了一會兒,搖搖頭:「我不知道。神聖雙子的身體構造與常人並不完全相同,但您並非雙子,也不是常人。所以我不知道您將來會不會有自己的孩子。」
「這樣啊……」
「而且即使是平常人,也不見得一定會有自己的孩子呀。」艾伊續道:「像我母親,或許就是因為太常生病了,才沒有獲得尤爾的青睞。這種事情在發生之前,是誰也說不準的。」
「也對喔。」奈菲爾緹蒂抓抓下巴:「那你最近會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唔,這種小事……」
「不是以大神官或者騎士的身份,」像是看出艾伊的顧慮,奈菲爾緹蒂輕輕皺眉,露出些許不耐:「是以朋友的身份。我在書上讀到的,朋友是血親之外最親近的人。難道我們還不算是?」
艾伊聞言為之一愣,隨即露出笑容:「嗯,那麼,我現下還沒有想到。等我想到了,一定會讓您知道的。」
三個月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卻也不算太久。很快地,艾伊便開始準備要替將出生的孩子舉行定名祈福。祈福用的供物很簡單,不過一瓶清水、一顆凱克特斯樹的果實、主神卡德利象徵的箭簇,還有代表輔祭的護身符。但麻煩的是給孩子取名:想出好聽的名字不難,但要下定決心那就是某個名字的時候,艾伊卻無法做出決定。儘管親戚朋友們都很樂意給他建議,但在大家喜好都不同時,這反而只會讓人更加搖擺不定。
考慮良久,艾伊最後選出一個非常適合輔祭,中規中矩的名字:亞肯那唐。
決定好名字之後,便是定名祈福的時候了。艾伊準備好供物,在寇瑪托斯的帶領下,遵循著既有的禮儀啟程。他們在神殿門廳裡,在雋刻著神之眼的淨水盆前,向伊希拉祈求新生兒的平安康健。
「慈愛的伊希拉,請保佑這將出生的孩子,亞肯那唐。護佑他,使他能平安成長,不受乾渴……」
似是在呼應艾伊的請求,伊希拉之眼清澈的水面,此時竟泛起陣陣漣漪……
種種徵兆均顯示,即將出生的亞肯那唐,將會是威亞霍新的神聖雙子。
面對這個消息,奈菲爾緹蒂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如果有了「真正的」神聖雙子,那麼這裡,這座名叫威亞霍的城市,是否就不再像艾伊所說的那樣,需要自己了?而艾伊,艾伊在有亞肯那唐之後,還會像從前那樣對待自己嗎?
如果,艾伊其實是錯的……
懷著種種不安的想法,奈菲爾緹蒂依舊按照該有的禮儀,前往探視、祝賀目前暫停工作,專心待產的艾伊。雖然在其他人眼中,這位沉默的神官與平常並無二致,但對艾伊而言,他這回卻是意外地少話而冷淡。
儘管經過這麼久,這位外地來的少年──或許現在該說是青年了──還是不喜歡在人前表露太多情緒,這點艾伊明白。但不知為何,他覺得這回的沉默,似乎並不只是因為第三者在場的緣故。艾伊想找個機會,問一問這是怎麼回事,但無奈往來的人群卻總不給他這個機會。
於是奈菲爾緹蒂便這麼來了,又這麼走了。
或許是他正巧心情不好吧?這並非沒有可能:或許與過去的經歷有關,即使到現在,那孩子仍然不時陷入某種憂鬱的情緒。但那只是一陣一陣,只要經過一些時間,他總是能回復過來。艾伊如此相信。
神聖雙子的工作很繁忙,但只要找到機會,奈菲爾緹蒂幾乎都還是會來探望艾伊。只不過,他這次的憂鬱情緒似乎持續得特別久。艾伊幾次想問,都苦於有旁觀者在場,而不得不壓下念頭。
這天終於,當奈菲爾緹蒂來的時候,只有艾伊在家,連寇瑪托斯都出門去了。
簡短地寒暄招呼之後,艾伊更加確定,年輕的神官必定有什麼心事。但他最後還是決定不多做疑問。如果奈菲爾緹蒂打算要說,那麼就讓他自己說罷。而如果他不想講,那末無論再怎麼去詢問,恐怕也只是枉然。
於是他靜靜地替訪客添上茶水,然後等待。
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然後奈菲爾緹蒂開口了:「艾伊,你說,我是諸神派來幫助威亞霍的……」
艾伊沒有出聲,只是略一點頭,鼓勵他繼續。
「那要是……要是有一天,這裡不需要我了……」他沒有把話說完,就這麼讓句尾懸在半空。
要說艾伊完全沒有被這話嚇到,那是騙人的。他一面思索,一面回答:「大人,您是說……我的孩子嗎?但即使亞肯那唐在此時生而為雙子,也還只是小嬰兒而已,不可能……我們不可能就這樣不需要您了啊。」
「可是,從來沒有兩任神聖雙子的年紀這麼接近。」奈菲爾緹蒂似乎已經想過這件事情。
「唔,確實沒有。但是,」艾伊陷入沉吟:「唔,我不知道……但我不相信神祇們會作出不合理的事情。或許剛開始的時候看不出原因,但祂們如此安排,必定有其用意。」
沉默數秒,像是又想到什麼似地,艾伊續道:「是的……這一定是有理由的。」他抬頭看著奈菲爾緹蒂:「你知道『亞肯那唐』這個名字,是什麼意思嗎?」
「呃,」被艾伊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有點糊塗,奈菲爾緹蒂皺著眉,思考答案:「那是『協助者』、『幫手』的意思。」
艾伊點頭:「我原本認為,他會是個像我一樣的輔祭,所以才選了這個名字。在定名祈福後,這似乎變得有點好笑。」他停頓半秒:「但或許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或許,是為了成就些什麼……」
「我好像想得太遠了。」艾伊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這孩子,不,孩子們還沒出生,而且到他們成人也得要好多年,中間會發生什麼其實沒人說得準。但是我願意保證……」
「我艾伊絕對絕對,不會背棄您的。」
艾伊的生產,開始於一個炎熱而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後,一個原本十分平凡的片刻。因為即將誕生的神聖雙子,現在它雖然炎熱依舊,但卻變得令人再難昏睡,同時也不再平凡。
以第一胎來說,艾伊的生產過程算是相當順利。在第一個滿臉通紅、皺巴巴的小不點滑出來之後,助產士便立即著手調整另一個小東西蜷在媽媽肚子裡的姿勢,好讓他也能順利來到人世。
嬰孩的第一聲哭泣,人們稱之為尤姆的吹息。神祇來到此處,將呼吸與靈魂吹入新生兒體內,賜他予生命。
小傢伙們沒有哭得太久,被放在媽媽身邊,他們很快便安靜下來。而接到安產消息的奈菲爾緹蒂,也飛快地從神殿大殿趕來。沒有被人懷疑「為何神官可以跑得幾乎像騎士一樣快?」或許算得上是一個小小的奇蹟。
「天哪,生孩子好累喔。」艾伊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雖說是抱怨,表情卻顯而易見地是滿是得意:「那麼,這兩個孩子就交給您了,請替我好好照顧他們。」
「不需要說得像以後永遠見不到面一樣吧?」奈菲爾緹蒂露出一絲難得的微笑,帶著點好笑的神氣:「我看,該說這句話的,搞不好是我。」
「嗯,說得也是。」說著艾伊自己也好笑起來了。笑沒幾聲,他突然嗆到似地,開始咳嗽。
年輕的大神官原本不以為意,但眼看著艾伊的狀況似乎不大對勁:他開始喘息,滿臉通紅,像是吸不到空氣似地露出痛苦的表情。
「這怎麼回事?」
四周驚呆的人群被大神官憤怒的吼聲驚醒,紛紛開始動作。但他們也不確定該做些什麼:不論是剛結束工作,鬆下一口提心吊膽的助產士,還是被請來在旁待命,備而不用的大夫,在他們多年的執業生涯中,都不曾見過這樣的狀況。要勉強說是中風或者猝死,似乎不該發生在這樣的年齡,這樣的情況,更不用說這兩種情況都是無事可做,無法可想,只能期待受害者的靈魂足夠強壯,能夠自行掙脫。
在眾人的慌張忙亂中,艾伊的臉色逐漸由紅轉黑,那種即將窒息的青紫顏色,即使他仍不斷地大口喘息。接著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渾身僵直抽動的劇烈痙攣。
當痙攣離開的時候,它同時也帶走了艾伊的呼吸與心跳。
由於大神官堅持要嚴懲當天所有參與其事的人員,其超乎常理的程度甚至逼得市長不得不出面調解:為了一位輔祭的猝死──即使他是新生雙子的母親,又是大神官與騎士的好友──而要將有多年優良紀錄的助產士、大夫,與神殿近半數的人員流放出境,是既不合情也不合理,更於法不合的。
「惡靈在諸神監視的空隙攫走他的生命,這種事情任誰也沒有辦法。」
「雖然您很難過,但至少,不幸中的大幸,是孩子們都仍然平安。死者已矣,請您節哀。」
一結束艾伊的喪禮,奈菲爾緹蒂便把自己關在房裡。
「你騙我……你說過你不會離開我的,說你無論如何絕對絕對不會……」
責怪誰都沒有用,對此他自己其實最清楚不過。艾伊錯了。如果他是對的,怎麼可能如此突然地死去?猝死者是被卡坦煞得──也就是惡靈──攫去生命,那麼這又能怪誰呢?
艾伊錯了,他奈菲爾緹蒂不是諸神賜給威亞霍的禮物。所有見過他的人都死了,包括艾伊與母親。他是卡坦煞得的分身,生來就是要毀滅,而不是保護。這次的事件只是一個警訊,懲罰他竟然忘記自己曾立下的,那個毀滅人類的誓言,甚至違反它,而縱情於安逸與歸屬感的陷阱。
奈菲爾緹蒂抬起頭,看見床邊的一雙搖籃。裡面的兩個嬰兒,正安靜地熟睡著。
「亞肯那唐……」近日來,奈菲爾緹蒂的舌頭已逐漸熟悉這個名字,往後,或許還會更常用到。或許艾伊並沒有全部猜錯。這兩個孩子的確能成為他有力的助手,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只不過並非出自諸神之手排,只不過並非出自諸神之手:「我會做到的,艾伊。你的要求,我一定盡力到底。」
他換上神官騎士的袍服,離開房間,並向城裡的守備隊長,調來大批關於鄰近諸城的文獻。
一年後,威亞霍在與哈特的戰爭中,獲得令人驚駭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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