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沙拉穆已從趾甲創傷中復元,逐漸重拾日常生活作習,開始認真想著要怎麼處置龍──龍到底是什麼東西?翻遍家裡的寵物圖鑑,也只找得到變色龍──一種會變色的蜥蜴。沙拉穆感到一陣不舒服,變色?!是會變多色呢?話說上月出家當教士的兒時玩伴最近買了一隻,沒想到這麼衛道純潔的好人竟然……
不管怎麼樣,家裡怎麼可以有這種東西!況且書上說變色龍通常卡在樹上偷窺,沒說有翼好自在呀!一旦心靈貞操受到威脅,沙拉穆的心理防護機制全速轉動,將所有不良思想洗成一片空白,並悄悄用無害的思緒替代。
──也許龍就像小貓?
於是沙拉穆搬了一個父親以前用來賣帕斯毛貓的木籠子,在裡面鋪了砂石和鵝絨。老實說,他從來沒真的養過寵物。記得三歲時他吵著要養粉紅大象,連哭七天七夜,搞得全家雞犬不寧,爸爸只好跑到巴格達市區買了一棵小小漆成粉紅色的去刺仙人掌給他,形狀有那麼丁點像隻象。
爸爸一再地安慰他,仙人掌長大也可以騎(依寵物商人之言就是:『屁股將得到比騎大象更加刺激的絕妙情趣』),年幼的沙拉穆才勉強滿意了,將新寵物取名為小掌。他試著抱小掌睡覺以表現對寵物的關愛,但過了幾天便滿臉是刺的放棄。現在小掌是稱霸後院、連百年老樹都相形見拙的龐然大物,不但比房子高出許多,還變成不健康的綠色,滿佈散發出威脅氣息的利針,騎了鐵定蛋疼。
小龍雖然背上也有刺,應該不至於變那麼大隻吧?就算是全世界最大的動物──粉紅大象,也不過一層樓高嘛。
往好處想,終於可以養寵物了。沙拉穆決定把籠子塗成華麗的金色──研究過《全民寵物炫耀入門》的他,相當明白寵物的食衣住行全然反映飼主的氣魄,排場就是要大才稱職有面子。於是,他又在籠子上綁了幾條緞帶,接著開開心心去找小龍。
這時,小龍正在廚房,泡在大盆牛奶裡,由奶媽餵食家裡的上好牛肉。眼見此景,沙拉穆心頭一酸,總覺得自己的地位被默默取代了。不不,只是條龍,怎能和人相提並論呢?
「少爺呀,」莫薩默絲見到沙拉穆便說:「您帶回來的小鱷魚真是溫馴哪,和我在家鄉養的食人鱷簡直是天壤之別。請問少爺考慮幫牠取什麼名呢?我知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但跩哥王子還滿適合的?您覺得呢?」
龍半浮在即將變成凝乳的黏稠白色液體中,雙肘往後擱在盆緣,嘴裡嚼著肉,發出一陣咕嘰咕嘰聲,逗得莫薩默絲嘴角泛起甜蜜的笑容。
鱷魚?!怎麼沒想到龍也可能是有翼的鱷魚呢?確實長得有點像。沙拉穆瞬間切換回飼主模式。發現原來鱷魚喜歡泡澡,他跟著翻出一個舊盆子然後裝滿馬奶──因為牛奶還滿貴的,喝太多總被爸爸罵,不過就是換別的奶,龍應該查覺不出來吧?此時的沙拉穆還不知道,要是他去選修巴格達商學院的遠距課程,方才正取得了初級黑心商法的學分。
他將泡奶盆放進精心佈置的木籠裡。
再跑去找小龍時,那紅色的謎樣生物正蹲在媽媽溫室裡的鳥棲上。原本總霸著那木枝的藍色大鸚鵡,不知怎麼的,此時正縮在溫室角落哭著啄自己羽毛,屁股都禿了一大塊啦。
「兒子啊,」媽媽餵著小龍炸麥餅皮,見到沙拉穆便說:「你看哪,你帶回來的蜥蝪鳥雖然長得奇形怪狀,但吃起高熱量高營養的純天然健康食品可乖巧得很,真是隻好鳥兒!哪像賈不妙那隻臭鸚鵡,怎麼講都不會聽,毛都禿上好幾塊了呢!」
媽媽搔著龍的後頸,露出開心的微笑,異常地沒有對沙拉穆從『吃飽了沒』、『褲子有沒有穿對邊』、『是不是又憋尿了』等日常母用清單開始勾起。
鳥!龍也像鳥一樣有翅膀,所以需要鳥棲。沙拉穆絲毫未注意到媽媽的好心情,畢竟生活中發生再好的小事,也總是被歸類為正常事項。決心要認真養育龍,將來好盡情炫耀的沙拉穆,立刻到庭院裡砍了一截精心挑選過的樹枝放入籠子,順便灑了些炸麥餅皮,以免小龍不習慣新鳥棲的味道。
籠子裝潢一事很快便大功告成,真是比帝王宮殿還豪華,套句托勒密的俗話說:做十輩子人不如當一輩子貓。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但好不容易完工的沙拉穆卻到處都找不到小龍,最後問了僕人,才得知家裡的女僕把牠帶去洗澡了。
沒辦法,擅闖禁區恐怕會被媽媽和奶媽綁起來拷問(爸爸每次被抓到都是這種下場),沙拉穆只好無奈地蹲在女僕浴堂外等待,不時聽見「哎呀,好可愛!」「小寶貝把水燒暖點嘛!」「來,姐姐抱抱!」以及毫不間斷的歡樂嘻笑聲,弄得沙拉穆既害羞又羨慕,同時有種隱微的感覺,自己好像曾在哪見過龍噴的火其實很乾澀,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應該沒這回事吧?一定是他想太多了。
看來這孩子潛意識裡的心靈洗白大隊工作成效十分良好。
等他終於再次見到寵物,有機會把自己費心許久的傑作展現給小龍看時,小龍卻不搭不理,只是半闔著眼傭懶地窩在女僕豐滿的懷中。
「拜託你進去試躺一下嘛!很舒服的,有麥餅皮喔!你看,還有鳥棲!又有牛奶可以游泳!」沙拉穆使盡身為商人兒子的混身解數,盡全力熱情推銷。這樣都不夠力的話或許他可以藉機和爸爸多凹點牛奶喝?
好不容易,小龍似乎被說服了,主動從女僕身上跳下來,鑽進木籠探了探。
沙拉穆太開心了,終於有身為飼主的感覺,他興奮地說道:「太好了!從今以後這便是你的窩,你想在裡面做什麼就做什麼……」
話還沒說完,小龍狀似純真地咕機一聲,接著自鼻中噴出火燄,瞬間將沙拉穆的傑作化為灰燼。只見它那美麗清澈的祖母綠眼眸對著主人眨了眨,之後一溜煙爬進大廳裡正在燃燒的火爐打盹,留下年輕的帕斯人,跪在自己焦黑的心血前,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