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驗證人類屬於熱愛區分你我的生物,歷史上任何城市只要建造一段時間,便會依荷包重量分隔出不同區域,好的,和非常不好的。有些城市的高級區隨時間流逝自然形成,也有些是剷平非常不好的區域然後進行勢力重分配,基本上就是把原來住在那裡的人燒掉。
羅馬城的好區基本上屬於前者,那正是我們眼前所見燈火通明的山坡豪宅區。寬廣占地與氣勢雄渾的門柱廳堂,在在顯示出屋主驚人的財力。只是口袋麥克麥克不見得有品味,這點從大宅裡的壁畫和雕飾便可知曉。
我們實在很難想像怎會有人選擇和超級賣場壁畫,以及水泥卡通兔子雕塑長年同居,但這確實是羅馬近來新興的裝潢路線──那怕屋主和賓客都不清楚那究竟是啥鬼也一樣,反正迦太基不會有爛貨吧?
身處羅馬統治階級的定期(其實就是,每晚)宴會中,挺著大肚腩躺在蓆子上的馬爾庫斯,心情前所未有的鬱悶。負責替他斟酒的女奴隸身材火辣,服侍用餐的男奴隸更是可愛的少年。對此他不得不承認,今夜宴會的主人在這方面的品味確實優異,但姑且不提裝潢,怎會有人以為水母餅搭配海藻酒稱得上好主意?
「大人,今晚的食物不合您胃口嗎?」少年睜著長長睫毛的大眼望著他。
「你們的廚師自殺了嗎?」連手指泡在酒杯裡的觸感都不好,什麼爛酒。
「他前天逃亡到托勒密去了。」
「真不幸,被抓回來的話通知我一聲,肯定免他一死。」
任何拒絕料理迦太基食品的廚師,都該頒予羅馬公民的榮譽。馬爾庫斯深吸口氣,望向少年清秀的臉龐,如果在平常這倒是玩樂的好時機,但用海藻酒助興?算了,放過我吧。望著已經躲到簾幕後,或乾脆在席子上與奴隸玩樂起來的賓客,馬爾庫斯只能佩服他們的好胃口。
那個正在上女奴的鬥雞眼叫啥?他忘了,事實是馬爾庫斯連今晚宴會的主人叫啥都想不起來,因為他一向管那人叫三號。而且作為元老院的實質統治者,他從來都是用數字來記身邊的權貴,並小心注意別讓總數超過三十。
將權力核心保持一定數量能令統治相對穩固,當有新人冒出頭時,只要決定該踢誰下去即可。至於這群人的名字更不值一提,反正必要時只要講句尊貴的閤下,他們便會當場高潮。
今晚宴會本該用來確立羅馬軍向迦太基主動開戰的策略,但眼下似乎已經變成迦太基食品的推廣大會。馬爾庫斯望著眼前的菜餚忍不住皺起眉頭。三號似乎覺得拿一些高級食材,比如孔雀舌來搭配水母餅,再盛得漂漂亮亮的就會讓那些鬼東西的味道三級跳。
但有點腦袋的都知道這是蠢主意,為了拉抬差勁貨色所以選用高級品搭配?那為何不一開始便別碰爛貨就好?馬爾庫斯不屑地自鼻腔哼出一口氣,這讓服侍他的少年開始顫抖起來。
不過這反倒讓這位現任執政官閤下忽然有了興致,他伸手探入少年的衣擺底下,抓住他的,嗯,這裡就稱之為寶貝吧,靈活地開始擺弄。少年白晢的臉蛋很快泛起紅潮,下體也堅硬起來。馬爾庫斯喜歡看這種不知所措的表情,接著他收回自己的手,然後命令這名奴隸下去。
那少年一聽見指示立刻飛也似地跑走了,馬爾庫斯在心裡暗做筆記,這孩子有潛力成為聽話的好間諜,之後他得找時間讓瑟拉處理這件事。接下來也該是處理正事的時候了,在明天的演說前,他非得讓現場所有人都乖乖接受自己的政策,全心全意支持開戰不可。
確實他們可能打不贏,但漢尼拔也不會蠢到想把能付錢的顧客毀掉。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弄出一支由羅馬公民組成的軍隊才行,畢竟這個國家只有在公民死去時才會覺醒。那麼,不知道羅馬城的鄉民吃不吃肉排這套呢?馬爾庫斯相當清楚,他們絕對吃,而且還會覺得很美味。
「我明天,」馬爾庫斯滿意地看著當自己一開口,便全體停下目前動作的其餘賓客:「會在演說中公佈新情報,迦太基人打算把羅馬人養肥賣到馬雅去。」
一瞬間宴會廳鴉雀無聲,直到五號慎重地反問:「真的嗎?」
「你說呢?」馬爾庫斯刻意露出同謀般地狡猾笑容,現在這時候得讓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和偉大的執政官閤下一樣聰明才行:「當然是假的,先不管馬雅那兒吃不吃人肉,只要羅馬還能付帳,漢尼拔就不可能全力猛攻。」
雖然有幾個人臉上還掛著意味不明的疑慮,但大多數的人都跟著賊賊地笑了。當然笑的人之中也有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笑的,但此時此刻,這種盲從的人才是他最需要的角色。
「恕我一言,打仗很貴吶,執政官閤下,或許還是和談比較……」
「唉呀,我都不知道,原來費邊烏斯在好元老院還有朋友?」
「不,我和他根本沒往來!我的意思是打這種沒必要的戰爭……」
「沒必要?」馬爾庫斯笑了,接著他轉向今晚的宴會主人三號:「我可敬的閤下,迦太基現在給你幾折進貨?」
「呃,五折。」
「最早呢?」
「三折。」
「客人是不是越來越踴躍了?」
「這倒沒錯,羅馬人愛死迦太基的商品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將來要是有一天迦太基不再讓你打折了呢?」馬爾庫斯雲淡風輕的說著,從三號與其他人的表情看來,他們確實全部都想過:「也就是說再這樣下去,羅馬遲早會成為迦太基的附屬國,我們已經來到麻煩的關卡。」
「可是如果我們開戰而且大敗,那說不定以後真的會沒折扣可拿……」
「是嗎?」馬爾庫斯兇狠地瞪著三號,還有其他幾個靠賣迦太基商品賺大錢的政客:「所以我們才必須要發動一場注定慘烈的戰爭,只要能讓羅馬人因此討厭迦太基,他們就會主動拒買。到時順勢提高其他商品的價格也很自然,不是嗎?」
「可是這樣會死很多人啊!」賓客中有人如是說。
「那又怎樣?你們有正值役齡的兒子嗎?」馬爾庫斯望向確實有的幾人,但不用說那些人早把兒子都送走了,近的待在學院裡,遠的則送到托勒密。一被他的視線逼視,那些人便下意識地別過眼睛。理虧的人不敢反駁,至於沒有兒子的,有必要給點甜頭。
「各位都知道,如果我們直接下令禁賣,漢尼拔便會狗急跳牆打到我們不得不低頭。但如果是人民主動拒買,你們想想為了重建市場,迦太基會把折扣打到多低?以前是三折,但未來說不定一折都談得到?」馬爾庫斯滿意地望著逐漸轉變的眾人意向,即便本來吝於支持的人,現在至少也決定暫時不作聲。
其實現場有些人應該也很清楚,馬爾庫斯要的才不是一折,他真正想要的是徹底趕走迦太基勢力。不過當然,在眼前這節骨眼上,一切都不是問題,只要能夠彼此妥協便已足夠,相對的,目前真正重要的是……
「還有,我們不能再堅持用奴隸馬拉松決定司令官人選了。」
「但調教奴隸的技術應該可以應用到軍隊上啊。」如果軍隊的用途是擦地板。
「帶兵和管理奴隸完全是兩回事,而且要選出能和漢尼拔打一場轟轟烈烈敗仗的將領,奴隸馬拉松的勝敗完全不能當標準!」
馬爾庫斯近乎咬牙切齒地說,當初還真料不到費邊烏斯那傢伙竟然打十年前就開始培養馬拉松人才。這點不得不承認那傢伙確實看得比他遠,只能說還好費邊烏斯這人太不討喜了,羅馬人民永遠不會真心喜歡一個沒有肚子的瘦不拉嘰政客。
「但這是傳統啊!」此話一出,宴會賓客個個頷首同意。
馬爾庫斯只能壓下翻白眼的衝動,他實在不懂眼前這群人怎能邊吞著詭異的迦太基食品,邊堅持非遵守那些白痴古羅馬傳統不可。看來真的有必要全面更新羅馬的權貴名單了,至少馬爾庫斯目前懶得繼續說服其他賓客。直接換一批權貴速度不會比較快,但爽度會很高。
接下來的時間馬爾庫斯配合著其他權貴,聊起競技場目前的經營狀況。趁著興頭,他總算讓大伙兒『自己』決定將司令官選擇方式從奴隸馬拉松,更換成用競技場結果賭輸贏。至少這確實在馬爾庫斯的管轄內,而且只要交給歐加,之後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此後宴會一直持續至深夜,雖說對馬爾庫斯而言,食物不好等於一切都毀了,不過對其每個人或多或少他的羅馬權貴而言,這仍是個平凡但美好的夜晚。那怕內心有些不滿,但至少他們已經得出一個不會激發異心的結論。
只有馬爾庫斯比誰都清楚,區區一場慘烈戰爭還嚇不倒愚昧的羅馬公民,得發生更加悲痛的事他們才會醒悟;而最好的選擇莫過於,他們根本買不起。
離開那座恐怖的豪宅進入馬車之前,馬爾庫斯回頭望了三號的宅第一眼,覺得那正是羅馬城當下的寫照。外表看起來似乎仍屬於以往所熟悉的一切,但裡頭卻完全變了曲調。
他的使命就是改變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