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的早晨全家就像戰場一樣混亂。老婆從頭到尾哭哭啼啼呼天搶地,弄得他自己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果然人年紀大了淚腺比較發達啊。只見莫薩默絲一會兒「老爺呀,別忘記這個!」一會兒又「少爺呀,您最愛的甜食要記得呀!我去幫你多拿點啊!」
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填貨中的大籃子邊撞著了柱子,之後可能到廚房去冰敷了吧?可憐的太太,哈薩雖然平常老覺得她煩得要死,但此時一想到要有好長一段時間看不見這位女管家,便覺得連她都可愛起來了。哈薩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每回去陪女奴洗澡被發現時,莫薩默絲拿菜刀架在他脖子上的狠勁,這會兒只為她感到憐憫。
待僕人將行李籃子安上,哈薩和還在夢遊的兒子與此行最重要的証物爬上駱駝,在眾人一陣歡呼中(老婆為了喜氣要他們死命的叫),這小小的旅隊叮叮噹噹地,緩緩離開巴格達郊區的美好家園。
「睡覺前不准吃消夜!我答應你媽決不會縱容你養成壞習慣!」哈薩翹著鬍子,嚴肅地說。
「睡覺前?」沙拉穆終於抓到重點。
「兒啊,沙漠駱駝商隊都是晚上旅行、白天睡覺的呀!你看這太陽多曬呀!」說完,老哈薩跳下駱駝開始搭帳棚,向拉麵禱告之後,便倒頭就睡。
根本無法在美好豔陽下睡著的沙拉穆閒來無事,打算到附近村落晃晃。小龍像是枷鎖般地套在他的頸上,怎麼咕嘰咕嘰遊說都請不下來。每當牠展翼伸懶腰,那看似脆弱,實際上卻堅韌無比的肉膜,都會毫不留情啪答啪答地拍擊沙拉穆的臉。年輕的帕斯人懷疑咕嘰根本是故意的。
進入村落前,曾經誤闖反皮草遊行隊伍、差點被暴民分屍的負面回憶浮現心頭。總不能每到一個地方就遭一次劫吧?他不像偉大先知有麵神庇護,況且他對先慘死後復活的遭遇沒什麼特別喜好。在迪失尼樂園的寶座上用嘴巴拯救世界才是沙拉穆的理想所在。更別提他後來把那組織的傳單看完,才發現反皮草組織似乎在各大城市都設有分部。想到有可能屍首分離、橫死異鄉,沙拉穆不免感到全身顫慄,得想個辦法偽裝咕嘰才行。
「咕嘰,我們要談談。」締約者模仿起老爸的生意人嚴肅面孔。
「咕嘰咕嘰咕嘰咕嘰,咕嘰咕嘰,嘰。」
「等一下!」沙拉穆掏出單字書,又回復一臉傻樣。
「你是說……別放屁?不對,是擔心……別擔心,只要你活著,締約者──是指我?變成肉燥……或是屍塊,還是能復活的……是真的嗎!」年輕的帕斯人突然感到自己得到了超能力──能隨時復活太方便了,不但再也不怕死,還能開個賣戲班表演復活神技,像拉麵先知一樣蓋神殿賺大錢,成為家族之光,建造迪失尼樂園!「要怎麼復活?我是說……」想到小龍平時不屑回覆人話,沙拉穆又翻了書找發音,「咕嘰咕嘰咕?」
「咕嘰咕嘰,咕嘰咕嘰。」龍說。
過了片刻……
「呃,龍要吃掉締約者,再……再……拉、拉出來?當我沒問!」年輕的帕斯人可不想每次碰到反皮草成員,就要展開一段從龍飼料到龍大便的奇幻旅程。跟拉麵先知因為吃太多油膩誘人的罪惡之麵結果撐死,三天後再從墳中減肥成功、榮耀復活的事蹟相比,這待遇未免差太多了。他嚇得滿頭是汗,真希望咕嘰換個位置別再當圍巾了。
他又翻了書。「咕嘰咕嘰咕嘰,咕嘰咕嘰?」
「咕嘰。」
翻書。
「……咕嘰咕嘰咕嘰?」
「咕嘰。」
翻書。
「咕嘰,咕嘰……咕嘰咕嘰!咕嘰咕嘰?」
「嘶──」
「就這麼決定了!把你藏在我的頭上。」首次用龍語談判成功,沙拉穆勝利般地舉高雙手。
於是,他跑到市集找了條大又厚的頭巾布,捆成頭包讓龍鑽進去。弄好時,賣頭巾的太太還稱讚咕嘰是隻好漂亮的食人鱷。第一次看見有人把鱷魚頂在頭上,說他真聰明,整天頂個水盆的時尚早落伍啦!
還有啊,男孩的脖子都很脆弱,所以得小心保養才行。正好她有一款麵神加持過的神奇跌打損傷藥膏,就算頭頂豬公折斷脖子,也能在一夜間奇蹟復原。結果沙拉穆一下子被嘴甜的太太捧到天上去,絲毫不記得要殺價,更別提完全沒注意到自己付了比標價還多兩倍的金額,並帶回了兩罐買一送一的藥膏。
傍晚回到帳篷時,哈薩剛好起床了,正在營地煮早餐。
「哇啊啊!兒子!你的頭怎麼腫了那麼大一包!膿血要放出來才不會變笨哪!」說著,就要拿還串著生肉的鐵叉去刺親生兒子的頭。
「爸,不是這樣!」為了不要太早成為龍大便,沙拉穆拔腿就跑。「聽我解釋!」
「別說話,再說話腦袋充血更嚴重!」
父子繞著無奈吐著口水的駱駝,氣喘吁吁地衝刺了好幾圈。哈薩迎頭趕上,手中的叉子眼看就要碰到沙拉穆的高級新頭巾。這時,咕嘰探出頭來,一口咬下叉上的肉,悠哉地嚼了嚼,才把叉子吐在地上。
「呵呵呵,原來是藏了龍。兒子呀,怎麼不早講。你老爸差點就要宰了重要的證物哪!」老哈薩手撐著膝蓋不住喘氣,惋惜地把空叉子撿起來,回到火堆旁又插上幾塊肉開始烤。
沙拉穆只能用埋怨的眼神看著爸爸,空腹之鳴此刻在營地嘹亮地響起。
因為不聽勸告完全沒睡覺的緣故,雖說理論上是緊湊的趕路中,但約莫午夜時分沙拉穆依然趴在駱駝鞍上睡著了,至於我們如何得知──只聽見那漆黑廣闊的沙漠中,在駱駝鈴鐺與安靜的啼聲外,出現一道不合規律的悶重聲響──咚!
嘴裡、鼻中,突然間充斥被沙粒灌滿的窒息感。
「咕嘰──咕嘰咕嘰咕嘰咕嘰!」頭頂上傳來什麼聲音──要是沙拉穆的龍語造詣高深一些,就會知道那是『天殺的,你想謀殺你阿祖啊!』的意思。
遠方的沙丘上,則是一長聲矇矓、遙遠的呼喚。
「我的兒呀──你在哪?」
沙拉穆開始練習和龍交談。這對他來說真是一大考驗,畢竟當你的談話對象老用帶著『你的語言天分在人類中著實屬於完全匱乏的類型』意思的鼻孔瞪你時,練習變成一件極為困難的事。咕嘰咕嘰到現在,連第一頁最基本的『你好嗎』、『謝謝我很好』、和『寶貝晚上有空嗎』都講不好。即使這些句子對他來說並沒有太大用途,但起碼也是龍語。至於他的聽力,可就更差勁了,除了一句常常聽見的龍語髒話『咕嘰』和表示否定、不好的『咕嘰』以外,他沒一句能在聽第三次之前搞懂龍在說什麼。
沙漠中的旅途何其漫長,那無盡頭的長沙滾向蔚藍的天際。變化多端的丘陵、浮動的空氣、引人遐想的沙影。好多天過去了,眼前是相同的景色,讓人有種未曾前進的幻覺。
日落時,父子再度出發。
才走沒不久,沙拉穆便發現前方沙上有什麼東西正閃著銀光。
「爸,看!那是什麼?」
哈薩連忙跳下駱駝,綁在他身後的沙拉穆則是摔下駱駝──好在吃沙子對他而言已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了。哈薩解開繩子,要兒子牽好駱駝,跑到沙拉穆方才指著的地方。心想著那或許是傳說中啥裸悶王的寶藏,這樣一來可就直接發財,不用大老遠跑到托勒密去打官司。
那發亮物品半埋在沙裡,他將東西撿了起來,是個銀筒,還挺似曾相識的。
「爸爸,那是什麼呀?」
回到駱駝邊,哈薩點起燈,用袖子使勁地把銀筒搓乾淨──要是有許願精靈的話,這會兒也該出來了吧?
銀筒裡面整齊地捲了一張紙。
藏寶圖?
哈薩打開一看……
「是……是我買食譜的收據!」沙拉穆邊說,邊摸向自己的衣襟內袋,「不見了,掉了!一定是我在駱駝上睡著跌下來時掉的!」
哈薩有些失望,但還是翻出自己口袋中的那份收據──還在,他鬆口氣,裝模作樣地摸著鬍子:「你老爸就說呀,文件的證物要多準備幾張副本,就是要避免這種意外發生,你看看你!」
「等一下,爸,」沙拉穆若有所思地說:「如果這是幾天前掉的,那代表……」
哈薩額上開始冒起冷汗,他緊張地捻著鬍子。「當然代表近幾天風沙大,連掉在我們後頭的東西也給吹到前頭了!走,咱們今天還有路要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