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結婚好嗎?」
從剛剛開始,沙拉穆便注意到有位老先生一直朝這邊看。剛開始他還覺得應該是伊羅墨斯太吵了才會這樣,可那老頭現在不但走過來,還劈頭用怪腔怪調扔出爆炸宣言,這對純樸的帕斯少年而言未免殺傷力過高。
「呃,不好?」
「別這樣嘛!」老先生硬是擠上沙拉穆坐著的長椅,摟著他一臉親熱地笑:「我知道剛見面就提出這種野心很三八,但這樣開始不錯,對吧?」
沒有一樣是對的,全錯!他究竟想說什麼?沙拉穆一臉驚慌地望向父親求救,哈薩則立刻發現問題所在,並以他發音精準的羅馬語說道:「這位仁兄,您還是說拉丁話吧,帕斯語恐怕困難到讓您快要神經錯亂了。」
「原來你會講拉丁話!」費邊烏斯瞪大眼睛。
「不只會講,我還會寫詩呢。」哈薩是多麼得意啊。
「爸,你會寫詩?」沙拉穆感受到莫大衝擊。
「孩子,小聲點,還有……別跟你媽說。」事實上哈薩不但會寫詩,而且寫的還是很好的情詩,不過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以後應該也不會講。
「咳,我說啊,總之剛才的提議如何?」仍舊沒有發現問題所在的費邊烏斯,一臉愉悅地望著沙拉穆,這讓後者變得坐立難安。
「說到這個,您應該不是真心想跟我兒子結婚吧?」哈薩狠狠瞪著這來搭訕的老頭。
「結婚?我啥時提結婚了?我明明是說來聊個天怎樣?」費邊烏斯驚訝地瞪大眼睛:「這句可是列在教學書第一行,我才不會連第一行都記錯!」
「啊啊哈哈嘻嘻嘻,你看的一定是那本什麼『到帕斯把妹的一百句話』對吧?」伊羅墨斯突然介入話題,伸得長長的手指還直接戳上費邊烏斯的肋骨。
「有何不可?」費邊烏斯撥開那窮酸學者的手,大方表示:「我對不能用來把妹的句子沒興趣。」
「就是有你這種色胚蠢蛋,那種翻譯內容和實際意涵完全兩回事的書才會賣成那樣,嘻嘻科科科……」
「怎麼會,當時不是很多人靠這本書娶到美麗的帕斯新娘嘛!」
「那些都是宣傳、賣書的宣傳好不好!明明就一堆人去那裡被狠狠揍一頓,回來還不敢講的咧,就像學院裡那個、那個,科科嘟嚕嚕嚕……口桀口桀,朕要再來十杯,你們這群沒用的畜牲還不快點跪下來拜我!」伊羅墨斯當場站起來發酒瘋,只能說幸好東方美人腕力賽正巧進入十六強,吵得完全蓋過這句話。
「總之我們就暫且放下語言上的文化衝突好了。」無視開始演起獨角戲(劇情似乎是學院長親自來跟他下跪,開出一百倍年薪求他回學院任教)的伊羅墨斯,費邊烏斯一臉賊樣望向沙拉穆、咕嘰還有哈薩:「其實呢,我是想和你們談點生意,如果成交的話,酬勞保證讓你們滿意。」
「少屁啦,你能讓我不用當兵嗎?」伊羅墨斯又伸出手指,這回直接戳上老政客的鼻子:「對,我認得你……你就是……就是……小烏龜阿費!嘻嘻嘻嘻……」
「什麼小烏龜阿費,伊羅墨斯先生,講清楚一點!」急著想弄清狀況的哈薩兇巴巴質問,讓伊羅墨斯稍稍恢復神智。
「就是,他就是那個仗打太爛,被踹下台的前任執政官啊,呵呵。」
「前任執政官?」哈薩快速地在內心計算:「現在勢力如何?」
「當然有!」費邊烏斯非常清楚眼前的帕斯人在想什麼:「別小看我的家族勢力,事實上只要我一句話,馬上就可以讓這位……伊羅墨斯是吧?伊羅墨斯先生重回學院!」
「真的!」伊羅墨斯兇猛地抓住政客肩膀,平常很難想像他有這一面:「你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費邊烏斯試圖推開伊羅墨斯,但馬上發現難度頗高,便決定暫且忽略這個不利因素,轉頭繼續和老哈薩溝通:「我說帕斯人會千里迢迢跑來羅馬,肯定是有些重要的事得辦對吧?如何,要不要和我做個交易?」
「交易,」哈薩兩眼放光,這是他來到羅馬後第一次覺得事情往正面發展:「可我得先聲明一下,我們來是有事想辦沒錯,我們想找一個人,但那人不在羅馬,而是在托勒密。」
「托勒密?」費邊烏斯兩隻眉毛同時上揚,因為他不會那種只揚一邊的特技。
「是的,」哈薩自衣服內袋拿出他精心收藏的畢業紀念帖:「事實上,我要找的是一個叫印和闐的商人,不過現在手邊只有他年輕時代的照片,這樣你有辦法嗎?」
伴隨說明哈薩打開畢業紀念帖,當場翻開印和闐那頁。費邊烏斯湊上前,盯著這張已經因為翻閱太多次而起皺的畫像瞧。說到叫印和闐的托勒密商人他心裡有很多腹案,高矮胖瘦一應俱全,可是這個畫像,呃,老政客伸手前後翻了幾頁,怎麼回事,這本冊子裡的人,還真的每個都畫得頗像某個已經過世的知名演員,那人叫什麼來著?
「怎樣,你行嗎?」哈薩啪一聲合上紀念帖,差點夾到費邊烏斯手指。
「沒問題!」其實這回答純粹出自油條政客的直覺反應,就算現在的問題是你能不能讓鱷魚全數搬離羅馬下水道,費邊烏斯恐怕也會毫不猶豫地做出保證:「放心吧,我在托勒密宮廷有熟人,翻遍全國也會幫你們把那個叫印和闐的商人找出來!」
費邊烏斯說得很真切,即便是老資格的商人如哈薩也分不清那是否為謊言,只好暫且相信。真相是費邊烏斯也確實覺得自己在說實話,當然往後狀況可能有所改變這點小事他暫且不放在心上,畢竟這可是家學淵源的優良傳統。
「這樣的話,好吧,你剛剛說是交易,那你想要什麼?」哈薩露出恰到好處的職業笑容十四號,用處是裝笨讓自己看起來很好騙:「先說好,我是不會把兒子嫁給你的。」
「我也不想娶你兒子!」抓著老政客外套唸個不停的伊羅墨斯此刻終於放手,費邊烏斯順勢推開他,並在整理衣著的同時觀察周圍。很難說店內此時有沒有馬爾庫斯的耳目,還是小心為上比較好。
「總之這裡人多嘴雜,我們先移駕到附近澡堂如何?」
「也好,聽說羅馬澡堂世界第一,我來到這裡都還沒泡過呢,聽說還有那個什麼,外地人有免費女奴服務?」哈薩忍不住興奮起來,連沙拉穆和小龍都跟著眼睛一亮。
「呵呵呵,敬請期待。」費邊烏斯挺起胸膛,然後用力甩掉伊羅墨斯不知為何又哭著伸過來的手:「還有年輕人,你別再拉我了,回去乖乖喝你的酒唄!」
「伊羅墨斯先生,冷靜點,」沙拉穆則扶起醉茫茫的年輕學者。雖然他還搞不太清楚狀況,但必須當兵去的伊羅墨斯實在很可憐,如果可以沙拉穆希望能幫上他的忙:「我們一起去澡堂吧,只要交易成立,說不定還有救啊。」
「師傅救我啊……」
接受少年的鼓舞,伊羅墨斯倚著沙拉穆,搖搖晃晃跟在政客與商人身後朝店外走去。但才走到一半他便想起很重要的事,等等,瓏恩呢?伊羅墨斯茫然地環視餐館,然後看見身處人群之中的心上人。一進店裡便只顧著喝酒的他,完全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在那裡,也不曉得她在幹什麼,現在究竟怎麼回事?
「瓏恩,她……在幹什麼?」
這句話一講出來,沙拉穆、哈薩,連小龍都同時對看一眼。父子與龍都太過清楚,如果這個青年男子知道瓏恩正在幹啥的話,肯定會瘋也似地衝進比賽裡,最後落得脖子劃上一刀,被偷偷丟進下水道的結局。
「呃,這個,伊羅墨斯先生,瓏恩小姐在賣藥。」沙拉穆趕緊胡說八道。
「賣給錢太多的人。」老哈薩跟著補上一句。
「錢太多?」伊羅墨斯盯著不遠處正在笑著的瓏恩,突然覺得視線一片模糊,這讓他忍不住搖搖頭:「這年頭錢太多也成了種病嗎?真奢侈。」
「別替那女人擔心了,她會自己跟來的。」特別是哈薩這個月的顧問費才給了四分之一(總得有個試用期嘛),為了剩下的數目她肯定會自己找過來,商人的嗅覺可是非常敏銳。
「但阿基米德之家的壞男人那麼多,留她一個在這裡不好吧……」父子與龍要很努力才能不讓自己開口吶喊,她才是全世界最壞的女人!
「喂!你們在幹什麼,快跟上啊!」
已經走到門口的費邊烏斯這時發現人都沒跟來,只好回頭叫喚。於是哈薩乾脆伸手和兒子一同拉起伊羅墨斯,並不忘連聲進行恐嚇。醉醺醺的學者在當兵魔咒籠罩下,也只好乖乖跟著離開餐館,一同步入旁邊的黑暗巷道。附帶一提,這條巷道之所以黑漆漆,並不是因為建築法則上的盤算,純粹是天色已晚而已。
和稍早前往西賽羅商號不同,哈薩與沙拉穆有些訝異地發現,費邊烏斯的目的地不遠(畢竟政客在競選以外的時間,通常是種活動範圍很小的生物)。但他們也有些失望的注意到,這間澡堂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有女奴免費服務的高級場所。
事實是他不但門口沒有雕像,牆上也沒火把,只有灰色又殘破的入口,以及自內部隱約透出的一絲火光。費邊烏斯熟門熟路的踏進屋內,剩下的同行者也只好硬著頭皮走進去。
但裡頭給人的印象非但沒翻轉,反而還變本加厲。遍佈裂痕的地磚,混合著蒸汽與熱水的滯悶味道,破舊,真是破舊到了極點。在路上吹過冷風,這會兒又感受到這股溼熱氣息的伊羅墨斯,酒當場醒了六、七分。
「喂,老龜蛋,你為什麼帶我們來這種連擦屁股奴隸都不屑上的澡堂!」
「別開玩笑了,你什麼時候聽說擦屁股奴隸可以進澡堂了?」
儘管這句辯駁有著某種違反社會公義的意涵,但伊羅墨斯顯然打算無視,或者說他很習慣這樣的價值觀:「那才不是重點,旣然要談……呃,約定,好歹也要去羅馬最大的那間超豪華澡堂吧!」
「如果去那間,我們還沒離開浴池,秘密就全羅馬盡知了。」
「你不會講小聲一點……」
「好啦好啦,」雖然和想像中不太一樣,但商人務實的那面讓哈薩注意到這裡至少夠乾淨:「反正我們本來就是來談事情的,沒太多花俏的東西也好,不會轉移注意力。」
「說得好,而且我會選這邊也不只是因為便宜啊!」
所以還是因為便宜啊,現場的其他預定顧客這麼想著,但費邊烏斯完全沒注意到那些冷淡下來的眼神:「這間可是全羅馬城獨一無二的安納托利亞澡堂!你們遠道千里而來就別再上那種普通的羅馬澡堂了,要上當然就要上這種全城只此一家的民俗風特色澡堂!」
被這麼一說,帕斯父子忍不住微微興奮起來。這讓他們暫且忘記自己連普通的羅馬澡堂都不是很熟,更別提安納托利亞明明離帕斯近多了的這個地理事實。遺憾的是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幾名老婦人便不知自何處冒出,提著一只大籃子,開始幫這群客人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