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嘛,或許吃宵夜時提不太好,但問題確實嚴重。」瑟拉將酒杯挪離馬爾庫斯伸手可及之處,從這小動作可以看出他確實在意這問題:「就是迦太基的免治尿桶,最近實在引發太多火災了。」
「啊,免治尿桶,我記得迦太基人有送我一個……歐加,去那兒了?」
「您不是說那連養魚都不行,所以拿來種花了。」
「是嗎?」馬爾庫斯連吃下好幾個豬肉捲:「說真的,冬天有溫尿桶可坐是好事,但連夏天也熱到發燙可不是,而且究竟是怎樣的人會喜歡被尿桶摸屁股?」
「嚴格說起來那不是摸屁股,閤下。」歐加忍著濃濃笑意解釋:「是擦屁股。」
「好吧,那究竟是怎樣的人會喜歡讓尿桶擦屁股?」馬爾庫斯望向瑟拉。
「根據調查,支持免治尿桶最不遺餘力的是那些反蓄奴份子。」
「喔,那些自由份子嗎?」馬爾庫斯挑起眉毛:「可是反蓄奴跟尿桶有什麼關係?」
「他們的邏輯似乎是有免治尿桶,就不需要養奴隸替自己擦屁股了。」
「是嗎?」馬爾庫斯眉頭一皺,發現事情很可笑:「但以反蓄奴主義者的人數來說,免治尿桶未免賣得太好了。」
「瑟拉只是還沒說到重點而已,」歐加嬌柔地將最後的豬肉捲放進馬爾庫斯嘴裡:「大部分的免治尿桶都是那些養不起奴隸來專門擦屁股的人家在買的。」
「天吶,這是什麼心態?」馬爾庫斯莞爾一笑,看著石板撤下,該是上甜點的時候了,不過在此之前他要先喝掉瑟拉手上那一小杯冰鎮過的醋來清清口腔:「我自己就從來都不喜歡人家替我擦屁股。」
「但羅馬傳統就是富貴人家的屁股要由奴隸來擦,所以不是富貴人家的羅馬城民就會更想讓奴隸替自己擦屁股。迦太基正是看準這點,才會瘋狂的賣羅馬人免治尿桶。」
「這樣吧,反正我明天的演說會讓買迦太基貨變成一件不道德的事。瑟拉你就派人找個有點偏僻又不會太偏僻的地方燒掉一兩條街,記得死幾個羅馬公民在裡面。再來把錯全怪到免治尿桶上,然後我們順勢開徵尿桶稅,抽到剛好讓人心痛得決定不如自己擦屁股的程度,歐加數字部分交給妳,懂了嗎?」
「當然。」歐加優雅地點頭,瑟拉保持沈默但眼裡透著興奮。
「好啦,那甜點呢?」馬爾庫斯摟住歐加的腰,抱到自己懷裡猛親她的脖子:「妳可憐的老執政官的甜點呢?可不要跟我說沒有這回事。」
「別開玩笑了,怎麼可能沒有甜點呢?」
宛如計算得剛好,女奴再度送菜,這回端上來的是一堆用橄欖油煎脆,再放進蜂蜜裡煮軟的裸麥麵包。這是馬爾庫斯最喜歡的點心,他用手指將麵包掰成一塊塊放入口中,然後讓歐加和瑟拉將他的手指舔乾淨。
這時候馬爾庫斯開口了,像是閒聊般的隨意口吻,但內容卻有些險惡:「還有一件事,我今晚在三號那裡聽說費邊烏斯似乎打算造反,手上已經聚集了一批人馬,聲稱要把我拉下臺,怎麼妳們都沒消息嗎?」
這話讓歐加和瑟拉對看一眼,馬爾庫斯知道她們有時喜歡藏些消息起來,要是他不主動問,那恐怕永遠不會知道。雖然他明白自己一手調教出來,堪稱左右手的奴隸精明能幹,但你永遠不能把事情全部放手給奴隸處理。
「這個嘛,我們是有聽說。」歐加用眼神示意,很快的新甜點再度送上:「但內容太扯了。」
「扯不扯由我決定。」馬爾庫斯坐起身來:「說來聽聽。」
「是的。」歐加將摻入蜂蜜與杏仁的山羊奶酪遞給主人:「費邊烏斯每場學院演說的最後,都聲稱他已經找到一種神奇作法,保證能將現任執政官拉下台」
「那方法是?」
「填問卷,一張一枚銀幣。」
「什麼?」馬爾庫斯現在的表情跟讀到兒子說他們種樹抓小偷一樣。
「我說過很扯了,他還宣稱只要支持他,戰爭便不會開打,現場可熱絡得很。」歐加又翻了次白眼,還是很漂亮:「不過那些學者都只顧著簽名拿錢,沒發現整整三頁的問卷中間夾了一行小字,也就是連署之後他們將無條件成為費邊烏斯專屬造反組織成員。」
「等一下,所以妳的意思是,」馬爾庫斯邊吃奶酪邊思考:「費邊烏斯付錢讓那些學者成為他造反的主力?」
「是的。」
「而且他們自己不知道這件事?」
「是的。」
「搞什麼鬼,」馬爾庫斯吞下最後幾口細滑的奶酪,順道把碗緣刮乾淨:「那些學者不都是為了躲兵役才跑進去的嗎?」
「絕大多數是這樣沒錯。」
「那費邊烏斯怎麼會指望靠他們造反?」
「我也不懂,不過費邊烏斯宣稱自己正在進行的造反,屬於一種全新的權力和平轉移模式,和傳統上的造反不一樣。」
「妳有聽過不流血的造反嗎?」
「只要有夠多公民同意的話?」
「問題出在造反時同意的公民從來都不夠,而如果真的夠,那也不叫造反了,就像費邊被踢下台一樣。」馬爾庫斯放下小碗,守在一旁的女奴立刻收走,並送上一碗無花果。看就知道是托勒密來的新鮮貨,但馬爾庫斯現在只是無意識地一顆顆放進嘴裡。
「我知道,但這正是費邊烏斯在做的事。」
「那他現在收到幾個連署了?」
「一千兩百張。」
「學院有那麼多人?」馬爾庫斯忍不住瞪大眼睛,明明看起來只有三、四百人。
「很難說,學院把人數當作最高機密,就連學院長都不知道實際數字。」
「感覺不對勁。」馬爾庫斯吞下無花果,感受甜美汁液流下喉嚨的感覺。
「但事情看起來真是這樣沒錯,我原本也覺得不會那麼簡單,但瑟拉前後調查了很多次,似乎……就是這麼單純。」
「費邊烏斯雖然瘋癲,但他不是白痴,那傢伙可是徹頭徹尾的政客,他的作為一定有原因。」馬爾庫斯開始搜索自己的記憶,推敲那傢伙的思路:「或許,還有我們沒注意到的冷門習慣法,那種你所不知道的羅馬傳統?別忘了那個該死的奴隸馬拉松。」
「我承認那次的失誤很嚴重,但現在我們已經在查了,只是目前還沒有結果。」歐加慎重地回應。
「很好,加緊速度。」執政官大人將手伸向放無花果的盤子,這才發現裡頭已經沒有東西。這讓他轉變了自己嚴肅的表情,又回復那副討人喜歡的溫和模樣:「歐加,再來是什麼?」
「沒有再來了。」女奴這回也不再討好主人,而是以有些一板一眼的態度回應:「都說了這是減肥宵夜。」
「但甜點少說也要來個五道嘛,妳不想餓死妳可憐的老執政官吧?」
「放心吧,您才沒有那麼容易餓死呢,蓋倫也說過,睡前不該吃太多。」歐加輕拍馬爾庫斯的臉,俐落地收走他手中的盤子,又優雅地躲過他的摟抱:「您該睡了,大人,讓瑟拉照顧您上床。還有今晚別再做什麼了,明天您要早起準備演說。」
「是是是。」馬爾庫斯倚著瑟拉的肩膀自虎皮上爬起:「那麼沒其他事了?」
這個問題讓歐加和瑟拉對看一眼,兩人的表情都有點猶豫,最後前者對後者點了點頭。
「其實呢,還有件事。」瑟拉挽著馬爾庫斯的手,謹慎地字字斟酌:「稍早我到市集上晃晃,在寄獸區那裡見到一個迷路的帕斯女人。」
「帕斯女人?」馬爾庫斯抬起眉毛:「那她這路迷得還真遠。」
「她叫莫薩默絲,而且在羅馬城非親非故。」歐加補上一句,並接過瑟拉的話頭:「瑟拉發現她乍看之下很迷糊,但意外是個能幹且識字的女人,帕斯語、拉丁語、希臘語都通,而且在帕斯的有錢人家當過女管家。正巧我們的女管家剛打完胎還要休養一陣子,所以現在正缺人頂這職位……馬爾庫斯大人,看著我,您真該要節制一點。」
「是是是。」馬爾庫斯舉起雙手,說到這個歐加從來都不留情,最好不要反駁她。
「而且近來識字又能幹的奴隸越來越難找,帕斯、托勒密、迦太基,甚至連阿爾比昂都在和我們搶人。所以瑟拉和我聊了聊,覺得像這樣有經驗能立刻上任,又沒家累的清白女管家實在難得,只是有個問題……」歐加眨著她長長的睫毛,憂慮地望著馬爾庫斯,一看就知道她在演戲,但演得真好。
「什麼問題?」
「她不是我們的奴隸,所以得付薪水給她的主人,旣然不知主人在那裡那就得給她。」瑟拉立刻把話補完:「不過她是個糊塗的女人,應該不用給太多。」
老實說對於女管家這種職位,馬爾庫斯並不喜歡用沒辦法說宰就宰的人選。不過從歐加都覺得她沒問題看來,這個名叫莫薩默絲的女人肯定真的很乾淨又有本事。何況到時候如果出問題,也不過是辭退然後派個人賞她一刀而已。歐加和瑟拉似乎都很中意她,這種時候做為主人自然也該順水推舟一下。
「好吧,就雇她。」馬爾庫斯頷首同意,這讓他的左右手相識而笑。
但他們此時還不知道,這個乍看無害的決定,將是羅馬城未來命運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