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陣子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忙翻了。(或許是鞋櫃上那些鳳梨餅害的,吃了它們,免得繼續作祟。)
以前總認為實習應該找有事情做的科目,才能多學到一點東西。現在才發覺,這真是錯得徹底:啥事也不做的確不能讓人成長,但過多的工作,卻讓人根本無法也無力思考,腦袋一片空空。平常寫病例紀錄,可以幫助思考與記憶這病人到底出了什麼事,檢驗報告怎麼變化,有何意義,因應如何處理。但最近幾天我根本只能機械性的胡亂抄寫,別說是意義,恐怕連自己寫了些什麼都搞不清楚。更別說下班之後還有力氣讀書了。
說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是因為當我仔細回想,才發覺自己其實根本沒做什麼太特別的事情,大多是些原本就該做的例行工作:寫病例、換藥、抽血,從動脈或靜脈、幫忙打電話聯絡、幫忙開檢查單會診單、插個鼻胃管(從鼻子伸到胃裡的軟管,可以用來餵食,也可以用來取得胃液檢體或引流減低胃部壓力)、或者拔個什麼管子。雖然不見得不重要,不過其實都是些瑣碎的雜事。而且也沒有像先前那樣,遇上個困難插管,就滿頭大汗地為一根管子忙了一上午。不能說總是次次順利,但至少沒有特別糟糕到讓我印象深刻的情形。
只知道我到處衝來衝去,總是有兩三件該做的事情同時在那等著。十點、八點、九點,等我衝完,早就過了下班時間好久。
而抱怨自己忙碌或辛苦,其實卻又很令人感到罪惡。因為小 intern 根本是受到保護,責任又輕的一群。(因為還是學生)要說累,住院大夫(R,resident)和總醫師(CR,chief resident)們的工作份量只怕會更重,沒有輕的。(我曾經懷疑過,上頭帶著我的住院學姊是否從來不用睡覺。)
其實仔細想想這很可怕的。不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生活品質,不只是。影響更多的是在這種狀況下,這群累翻的人,所提供的醫療服務品質。
之前特別恐怖的某個值班夜晚,整個晚上來了六個新病人,三個在小夜,三個凌晨兩點到。(對了,就在那些鳳梨餅棲息到鞋櫃上的第二天。)和學長一起接完新病人我大概在凌晨四點左右離開病房,第二天早上六點半照樣抽晨血。說照樣其實有騙人的成分在,那天早上我照樣在病人們身上扎針,只不過最後一管血也沒有抽到。(最後都是其他 intern 幫忙抽到的。)當晚和我一起值班的住院學長,大概忙到五點多。
本來恐怖的事情過去就算了,我不想也沒有多想。不過這次和跑外科的室友聊天,說到她跟的總醫師學長前晚開刀開到半夜兩點,第二天早上六點半又再繼續上刀的時候,我大驚了。
仔細想想,如果哪天我非讓人敲開我的腦袋,在裡頭攪來攪去不可。我一定很希望那人最好是之前睡得飽飽的,精神體力十足,心情愉快,最好也別在肚子血管裡灌太多咖啡因,或者有低血糖什麼的。(會讓手抖動。)
當然這位動刀醫師很可能是個技術很好,也非常善良的好人,足以彌補掉所有疲勞帶來的負面影響。不過我猜,當要拿自己的腦袋或肚皮(或脊椎手腳)來當賭注的時候,沒有人會想賭上這麼一把的。
或許有人該立法強制規定,執業醫必須每天睡滿八小時,早午晚三餐時間不得工作。(職業司機在很多地方都有類似的睡眠規定,免得在高速公路上打瞌睡出車禍。)
當然,規定歸規定,實際執行上有沒有可能,卻又是另一回事了。司機與醫生們,想來大多也不是自己喜歡超時工作的。(我想所謂的「工作狂」在每行裡應該都是相對少數,除非有背後更大的社會環境因素,造成像從前日本上班族的「過勞死」潮。)當連「照顧自己的生理需求」這樣簡單的事情都必須以立法來規範,那麼顯然有哪裡出了問題。
Underlying disease(「背後躺著的」疾病,根本疾病)沒有被發現並解決,症狀治療是怎麼樣也不會長久的。
神經外科的黑色喜劇中說醫生這行就像在十樓高的地方走平衡木,其危險程度遠勝於在十公分高的地方走.
因為處理的是生死之間的大事,專業是必須,隨時冷靜的保持在最佳狀態也變成公眾對醫生的要求.我相信醫生也是人,也有跟一般人一樣的需求,只是長久處在醫院生死相間的環境,會習慣了緊湊的步調吧~^^~實習是一項體驗,忙錄不見得是壞事,只是對狼來說,不能好好看書的遺憾比較大吧…呵呵~加油囉~
已經不是緊湊的問題了,而是緊湊加上長工時。
以我現在為例,早上六點開始到病房換藥,如果能正常下班,大約是五點半,那就是將近十二小時,問題是加班到八九點並不算是少見的情形。而相關規定上非常狡猾:理論上的上班時間是七點或七點半(看各科不同)的晨間會議。但是「實習醫生請在晨會開始前完成(內科)抽血或(外科)換藥的工作,不得有延誤或藉口。」
所以幾點開始上班完全是看你的自由心證。沒有打卡也不用簽到,但是做不完就自己把皮繃緊一點。(現在在一些科別會請大夜班護士幫忙做這些工作,算是對實習醫生的保護。)
幾點下班也是同樣的道理。理論上是五點或五點半(因為從來沒準過,所以我不確定是何時。)但是……嗯,天天小夜比較像是我的處境。
適當的緊張是必須的,但是過度緊繃,維持一時是沒問題的,但這不是正常的狀態。時間一久,一定會彈性疲乏,鬆掉。這個星期我的運氣不好,一四值班(而且是傳呼不斷的累值班),二三兩天跟了三台切肝手術(在榮總雖是常規,不過也是每星期只有一兩次的大刀。)
星期五沒事,但是一早我坐在電腦前打病歷,手一邊動,人就睡著了好幾次。可以感覺到前幾天完全是靠腎上腺素和皮質素這些激素在撐,激素一下來,人就垮了。
這些都是緊急狀況才會動用的消防隊激素,現在卻被我常態動用。哪天這些激素撐不住,大概就可以直接轉職當病人了吧(淚)
說到神外的黑色喜劇
有沒有注意到,當主角變成總醫師,就不在對個別病人的狀況感到關心了?(最後一章)
因為他忙到連自己都顧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