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毀滅的消息震驚了整座沙漠。造成騷動的,除了威亞霍原該沒有神聖雙子,卻打贏了戰爭之外,還因為它整個滅亡了哈特。畢竟城與城的爭戰,不論是為了何種理由,很少牽涉到對方的本城:沒有神聖雙子進駐神殿,把城打下來,也只能空在那裡而已。而一座城通常不會有多餘的神聖雙子,可以派去佔領別人。在城鎮消亡的這件事上,沙暴與沙蟲比起其他城市的侵略,要來得重要多了。
但是震驚歸震驚,卻也沒有哪座城市對這事採取什麼可見的行動,最多就只是增加軍備。畢竟威亞霍與哈特爭奪哈茲牧場也不是一兩年的事了,似乎沒有多管閒事的必要。倒是幾個城裡有些商會相當不滿:待在哈特的外地商人雖然大多灰頭土臉地被放了回來,但貨物可沒有。只是抱怨歸抱怨,光是抱怨似乎沒有什麼實際效果。不滿的人把不滿變成嘮叨,憂慮的人把憂慮藏在心底,實際行動?再看看吧,反正也不還知道要做些什麼。
這種可說是事不關己的態度直到第二年,威亞霍再度與緹蘭多爆發有關邊界水井的糾紛,才開始有所轉變。
「相信我,我是說真的!」從緹蘭多城裡逃出來的商人這麼說:「那一定是惡靈。」
其實一開始,威亞霍與緹蘭多的糾紛也沒什麼太奇怪的地方:它們為了水井問題而進行談判。不久談判破裂,雙方便約定以武力解決。
先前威亞霍打敗哈特的事實,讓緹蘭多的大神官雙子陶司德不敢大意。也許威亞霍再度有了神聖雙子?若是那樣,他們的年紀應該還很小。也許是別的哪個城市暗中與威亞霍合作?雖然一時想不出這麼做可以讓誰獲利,不過似乎不是沒有可能。甚至,是威亞霍的大神官雙子之位仍然空懸,但他們卻用了另外的詭計打敗哈特?陶司德設想著各種可能,直到雙方約定的決戰日來臨。
決戰那天,有著晴朗無風的早晨。太陽曬得沙上一片熱氣蒸騰,將視線變得有些扭曲。而對陣的兩軍便隔著這片彎曲模糊的視線遙遙相望。旗幟上標示著金色沙蠍的這邊,是緹蘭多軍隊,而他們的敵人威亞霍軍,則在大纛上繡著一隻張牙舞爪的花豹。「讓他們嚐嚐我們的厲害!」大神官騎士陶司德在陣前急馳而過,拍擊士兵們熱情伸出的手掌。
然後鼓聲響起,軍隊開始衝鋒。
由於對敵情的不確定,大神官陶司德決定待在後方,注意敵人的動向。他注意到威亞霍軍隊的首領:雖然是位老練的戰士,但仍只是個常人。還有威亞霍軍似乎正有目的地在撤退。陶司德沒有見到傳說中威亞霍雙子的任何一個,不管是神官或者騎士。
「你也覺得可疑嗎?兄弟。」大神官詢問他的同名兄弟。
大神官騎士頷首:「這的確不大對勁,也許是陷阱?叫戰士們先暫停追擊吧。」他示意樂手吹號,將兵士們招回。
敵軍退去的速度比想像中要快上許多。才一下子,就通通越過一座小沙丘四散了。「這是怎麼回事?要我先過去看看嗎?」大神官騎士說著便要動作,卻被大神官一揮手攔了下來:「等一下,我覺得不對!」
「是嗎?怎麼了?」
「我不知道,但總覺得這沙丘……」語音未落,腳下的地面突然傳來一陣劇烈震動,眼前的沙丘開始迅速崩毀:「什麼?」
那不是沙丘,而是一隻體型龐大的沙蟲。
當一隻沙蟲在地底移動或者休息的時候,從地面上的外表是很難看得出來的。唯有自高處望下看,才能從這「沙丘」的一些怪異特徵與奇特行為辨認出來。陶司德不知道這隻沙蟲的出現究竟是巧合,還是有所預謀。而他們也無暇細想:沙蟲正飢餓著,而牠眼前正好有一群看起來相當可口的小動物。
「該死的!快退!」陶司德一面指示部隊盡快後退,一面想辦法阻擋飢餓的沙蟲。大神官騎士長刀出鞘,迅速迎上前去。他在沙蟲多刺的分節附肢間跳躍,分散那蟲子的注意,並不時在牠柔軟的關節縫隙留下一道傷口。這些舉動成功地惹火沙蟲,牠沒有追那些退去的軍隊,反而憤怒地與大神官騎士糾纏起來。
大神官回頭面對沙蟲,開始吟唱禱文。他向沙暴神塞德祈求,願狂風捲成利刃,承載憤怒之沙石,要將眼前的害蟲毀滅。但就在他唱到一半的時候,沙蟲背上有一抹黃沙,以奇異的路徑,滑落到他提防著沙蟲的手足身邊。
那是什麼?方疑惑間,奇異的黃沙忽然飛躍起來,與大神官騎士錯身而過。四周的空氣突然安靜下來,大神官驚駭地看見,他的兄弟用一種奇特的慢動作踉蹌,緩慢地墜落,終於跌進沙蟲腳下。他也終於看清,那抹奇異的黃沙,其實是個穿著寬大的風沙色外衣與披風,纏著同色頭巾的人。許多念頭閃進大神官腦中,驚訝、不可置信……他甚至說不出其中是否有悲傷或憤怒。陶斯德試圖將心神拉回未完成的咒歌上,但撞擊而來的各種雜念將他整個衝散。
他失敗了。風沙之人轉向大神官。
對方應該也得先擺脫沙蟲的糾纏,才過得來。那麼重新開始一段禱文,來得及嗎?雖然這麼想,但才一轉眼,那身影已經來到近處,近得讓大神官能看見藏在那風沙色斗篷下的黑曜石刃,以及映在磨光刀刃上的扭曲倒影:自己的死亡面孔。
卡坦煞得……卡……這是……惡……靈……注視著那對碧綠與藍紫的異色雙瞳,這是大神官陶司德在意識消失前,腦中最後的殘存。
當神官與騎士雙雙陣亡,緹蘭多軍隊便整個失去了士氣。他們在沙蟲的踐踏中尖叫著四散奔逃、互相踐踏。斷肢殘臂散落在整個戰場上,分不清是因為沙蟲攻擊造成的較多,抑或是因為慌亂造成的較多。
潰逃的軍隊湧向城門,沙蟲跟著潰逃的軍隊,而跟著沙蟲的,則是在敵手潰逃時重新集結的威亞霍軍。他們幾乎不需要拔出刀劍,鮮血便已經沾滿地面,染紅泉水。恐懼的堤蘭多市民倉皇遁入市政廳,將自己反鎖在內。但沙蟲既不知鎖為何物,也不懂敲門的禮節,牠撬開市政廳的屋頂,飽飽享受了一頓美餐。
「沙蟲不會聽人的操縱,能這樣做的唯有惡靈。」從緹蘭多逃出的商人臉色發青,說著關於風沙色惡靈開道帶領沙蟲,入城大肆屠殺的故事。
所有關乎惡靈的指控都是嚴重的指控,因此傳出說法的商人,不久便被神殿請了進去。一開始,神殿中的輔祭似乎認為,這只是恐慌危難中產生的幻覺與妄想,他們試著安撫這位因驚駭而半瘋的商人。但說也奇怪,提起其他的事情,商人都表現得十分正常,只在「率領威亞霍軍隊的是惡靈」這件事情上異常堅持。
這麼說來,也許他所經歷的,並非全是幻覺與妄想?
畢竟沙蟲在威亞霍與緹蘭多間的戰爭,的確佔有相當的角色。雖說多數認為這只是個可悲的巧合,但說實話這未免也太巧了點。有沒有可能,威亞霍人真的能操縱沙蟲?
人不可能操縱沙蟲這種邪惡生物。除非,他借助惡靈的力量。威亞霍前些時候失去了神聖雙子,有沒有可能因此被惡靈入侵?甚至更大膽過分地說,有沒有可能,在走投無路下主動與惡靈合作?困惑而害怕的輔祭將疑慮轉告給大神官。
關乎惡靈的指控,由神殿中人提出時,那便是比嚴重更嚴重的指控。但是非關自己城市之事,人們無權指控。「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大神官詢問了最近去過威亞霍的商人,又派出一支精心挑選過的「商隊」,要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商隊」的報告還沒回來,詭異的巧合又發生了:克薩城被沙暴整個掩埋。在那之前,克薩似乎也與威亞霍有使節上的往來,只是不知道它們談的是什麼。無獨有偶地,有關克薩毀滅的流言中,也出現了渾身穿著風沙色的角色。
風沙的顏色,死亡的顏色。
不管各城市的神官們是怎麼想的。威亞霍與惡靈間的關聯,很快就在各地街頭巷尾的耳語間流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