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謬思女神總是在最需要的時候棄人而去,對許多人來說,這是比命運三女神的家常便飯還狠的玩笑──讓人懷疑她們根本就是同一掛擺不同招牌,跨客群搶佔香火市場──對面臨最後死線、攸關下個月會不會出海找大魷魚的依羅墨斯尤其如此。
他坐在黑暗的地窖中,感覺自己已經待了三天三夜之久。銀燈球中的油燒乾,微火無聲地熄了,論文卻還是一片空白。飢餓逐漸占據腦海讓他無法思考,腹中的燒灼感提醒著自己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再餓下去恐怕連脊椎都要沒了。不行,非得覓食去。依羅墨斯把論文捲起,筆墨帶著──換個環境或許謬思女神會可憐他一次,他不禁在心中苦苦哀求。
爬出地窖,溫暖的午後陽光仍灑在學院四周的草地上。依羅墨斯看了看地上的日晷,抓著膨鬆栗色亂髮傻笑,原來才過一個小時。不過既然已經在路上了,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頭,依羅墨斯踏上了熱鬧吵雜的市民廣場。他無法自制地靠近路旁,逗弄起反皮草教為宣傳教義而帶著出來的兔子。若他們打算利用毛茸茸白兔的可愛來募款,依羅墨斯倒很甘願捐獻幾枚硬幣,順便厚臉皮問他們賣不賣,結果不意外的遭冷眼驅趕。
廣場一邊的元老院門外,一座剛立不久的執政官石雕像,背後掛著一對翅膀,緩慢地拍動著。這又是一項迦太基產品──通體鐵造的銀翼LUX,流線造型奢華極致。美妙的翼身用鐵線和一些拉哩啦雜皮革銀片的東西構成,仿成精密細膩的鳥翅,也不知道能做什麼,裝在那裡啪噠啪噠的,拍幾天就停擺了,一個月得換兩三副新翼。元老院不是在叫窮、喊著要復甦經濟嗎?怎麼偏偏花人民的血汗錢買些用幾天就得丟的昂貴廢物?依羅墨斯還聽說,自從迦太基的新奇商品風靡羅馬到現在,城郊的垃圾堆疊的都要比托勒密的金字塔高了,也太不經用了吧這些東西,雖然是很有趣沒錯啦……
那邊石台上的人又搬了桌子要比腕力,可惜距離太遠又太吵,聽不見辯論內容。依羅墨斯繼續環視著周遭酒館,餓昏了頭,實在打不定要吃什麼。
就在此時,一對傲人雙峰映入了他的眼簾。
不,是兩對!
熱血瞬間衝腦,依羅墨斯感到自己的頭殼快爆炸了。
「駱駝!」他興奮地大叫出聲。
因為城市房舍空間有限的緣故,依羅墨斯從沒養過駱駝,只能偶爾到市集望著帕斯商旅牽著那巨大的土黃色動物來去乾過癮。真想到阿拉比亞駱駝市集看看,買一大群回來,要牠們輪流在戴墨斯克拉圖斯臉上吐口水,讓那老頭知道什麼叫作真正的平權。依羅墨斯癡癡幻想著,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雙腳正帶著他朝那兩隻英俊健壯的美麗生物走去。真是漂亮呀,好柔軟的毛!
周遭的路人看見那嘴角滴著口水、用臉磨擦著駱駝頸的有為羅馬青年,不禁嘆了口氣,不約而同地想:社會病了,而且病的不輕──明明引進了那麼多迦太基乾淨健康的環保銀牌動物伴侶,猥褻事件卻依舊在羅馬街頭大庭廣眾之下發生,噁心!再說端正社會風氣不正是執政官的責任?老讓我們這些善良老百姓受這種惡劣癖好毒害,真是不負責任的政府,一天到晚混吃等死到底有沒有在做事啊!啊不過當然啦,我家兒子/侄子/孫子最近也到了騎馬打仗或者帶著綿羊去野餐的年紀,人遠在外地總是會有些孤獨的嘛,但那畢竟是特殊狀況,和那些猥褻的傢伙才不一樣咧……之後,才低下頭速速通過。
有人牽動了駱駝,駝獸哼了聲,開始向前走。
「等等,不要走!」依羅墨斯對著駱駝說。
但回過身的卻是牽駱駝的人──單純因為依羅墨斯講的是拉丁語而非駱駝語──那人身材並不高大,導致依羅墨斯從頭到尾都沒有注意到駱駝有主人,儘管那是十分淺顯易見的事實。那人拉下臉上的防沙罩布,說:「有事嗎?」
短時間內,依羅墨斯感受到了第二次溫暖滿溢、讓他頭昏腦脹的愛戀與熱情。
是美女。
──與動物為伍的美女!
這下子依羅墨斯十分確定自己對眼前這位相貌清秀、濃眉大眼、臉色紅潤、長髮烏黑、充滿東方色彩、牽著兩頭駱駝的女孩一見鍾情。就在他被瞬間的一秒愛情沖昏頭,連口水都還沒擦掉便準備單膝下跪向女孩求婚、決定一輩子要與她長相廝守養駱駝時,女孩冷冷開口,操著流利的拉丁語說:「欸,瘦皮猴──不用看別人,沒錯,就是你!知道哪裡可以寄放駱駝嗎?」
「知道啊,就在那條街走過去轉角就是了。」因為一臉憨厚而時常被觀光客叫住問路的羅馬青年反射性地回答。啊,不對,是異國美女和駱駝耶,就這麼放棄機會,他一定會一輩子恨死自己。「那個……我、我……我帶妳去好了!」
還算挺順利地,依羅墨斯領著女孩到附近的駝獸寄託處寄駱駝,闊氣的幫她付清寄放費用,包括餵食加洗剪燙順道修指甲的套裝服務。此外還得多給小費,請寄託處人員順道餵餵女孩那養在駝籃中、臉上掛個玻璃片、從頭到尾不停喊著「老爺少爺在哪裡」的帕斯大嬸。
早把趕論文一事拋諸腦後的羅馬青年,開心地帶女孩上市民廣場最高級的酒館,點了兩大壺葡萄佳釀和整桌的食物──美女、佳餚、還有駱駝,人生如此美好,又何需多求?至少他在昨天剛發的月薪花完前是這麼想的。
起初女孩並不多話,問了半天也只知道她的名字是瓏恩,來自香格里拉──地理知識貧乏的依羅墨斯不知道香格里拉是哪裡,應該不是個產奇珍異獸的地方,名稱那麼拗口,十之八九是在馬雅隔壁。不過,第一次約會就表現出無知的樣子肯定沒好印象,他打算先裝懂,等回學院時再查書。
於是,他轉移話題,開始滔滔談起自己的歷代寵物(或者更精確的說:動物友伴,身為平權主義者,他十分在意政治正確的措詞)──小至螞蟻,大至馬匹──講起來如數家珍,絕無冷場。瓏恩則坐在一旁靜靜喝著葡萄酒。
兩壺高級佳釀相繼下肚之後──當然是全下了東方女孩的肚,從頭到尾依羅墨斯都只忙著說話──局勢大轉,瓏恩話多了起來,嗓門也突然放大數倍。依羅墨斯開心地認為那是兩人感情交流的開始。
「講到動物友伴,」她那晃著酒杯的手伸出一指,指著依羅墨斯說:「我千里迢迢來到西方,就是要找一隻……嗝──動物友伴。」
「真的嗎?是什麼動物?」羅馬青年睜亮了眼,洗耳恭聽。喜愛與動物作伴的女孩最美。
「說了你也不會相信。」女孩擺擺手。
「求求妳告訴我!」他越來越好奇了。
「好吧,既然你那麼想聽,我只好勉為其難……喂,老闆!再來兩壺好酒!」瓏恩嚷完後,對著酒館老闆甜笑,看著那歡喜合不攏嘴的阿伯前來替她斟酒:「你知道那個曾經一年創下百億業績的香格里拉青春之泉保養系列吧?」
當然知道!依羅墨斯狂點頭。他媽媽以前愛用這牌子的很,生日時什麼都不要,非指定他爸買一年份的青春之泉系列當禮物,不然離婚。好在爸爸在軍團中擔任營將,收入勉強可負擔幾十瓶天價白開水。此外,青春之泉曾經在各大市集廣設專櫃。他記得以前為了幫爸爸備齊媽媽的生日禮物,抱著買不到家庭就要破碎的心情,跑遍全城,就為找一瓶缺貨眼霜的狀況。只是最近不知怎麼的,攤位全收了。也許退流行了吧?話說又回來,媽媽在停用之前,外貌確實維持得像十六歲少女。
「青春之泉的創始人是我曾祖母。」瓏恩哀傷地說:「她兩年前離開了這世界。」
「這……真是遺憾……」
「所以我們家族企業做不下去了。」
「啊?」
「因為世界上根本沒有青春之泉這種東西。」
「什麼?」這麼說媽媽每天往臉上塗的真是白開水。
「是大寶……」
「大寶?」現在到底在講什麼。
「大寶是和曾祖母諦約的龍。」
「龍!」傳說中的動物獸、神秘的幻獸!終於切入他想聽的重點了。
「對。大寶和曾祖母感情很好,喜歡聽民間愛情故事,每次聽曾祖母那些讓人起雞皮疙瘩狗血淋頭的胡謅,都感動得痛哭流涕,讓全家淹大水。你知道,龍在與諦約者親密濃厚無盡的愛之中流下的淚水,具有保持青春的功效吧?」
「我知道。」其實他不知道,但起碼現在知道了。
「後來因為家裡水桶不夠裝龍之淚,就開始賣給香格里拉居民。沒想到十年內就發展成知名國際品牌。我的家族一躍成為富必死榜上的常客,最高紀錄排行第二,僅次於迦太基銀色工廠總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