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吆喝、狗兒吠叫，細直的羽箭破空，咻咻有聲。驚慌的人群高聲呼救，紛紛逃竄。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

前一刻女孩還專注地投入咒歌，盡力跟上姊姊的節奏。下一刻她只知道自己倒臥在地，頭疼欲裂，喉痛窒息。

接著中斷的是長老嬤嬤，溫暖厚實的聲音嘎然而止。只見她扶著額頭，屈身而表情痛苦。

然而湘君仍在繼續，她獨自挑起旋律，編織咒文。但是單靠姊姊一個是撐不了太久的，蔏兒支起身來，試圖集中精神，重拾旋律。只不過她終究沒能來得及開口。

那該當是發生在瞬間的事情吧？

整個過程是如此清晰緩慢地映入眼簾，但女孩卻連驚叫都來不及發出。

一枚飛箭發著澄黃的光芒，掠過視野，輕巧地沒入湘君喉頭。

那該當是發生在瞬間的事情吧？

咒歌中斷，族君頹然倒地，而編織於風中的術亦隨之消散。

直到這時，她才終於發出叫喚，試著趕到姊姊身邊。然而一切已無法挽回。湘君此時已不能言語，她顫抖著將手伸向胸口與頸脖的交界，抓住項飾，試著要交給蔏兒。那項鍊串連著歷代族君的傳承，一代傳過一代，然而每代均有增減。當中一枚飾片發著黃澄光芒，正是湘君今年初才剛加上去的。

她已無力解下項鍊，只是勉強將它往蔏兒手裡塞，直到她握住接下為止。

「姊姊……」語音嘶啞，蔏兒知道自己必須接替姊姊的工作。雖然，眼前她根本不知該怎樣去作。

蔏兒解下帶血的項飾，掛上自己項頸。

然後他們就來了。那些野人。

原被阻在村外的，現下長驅直入。

來不及再準備新的祭壇與咒歌了。即使還來得及準備，破碎的嗓音也不容許她再繼續唱了。而即使嗓子容許她繼續，她也不知要如何自己完成整首咒歌。

所有那些她該學習的、該被教導的，都還只進行了一半。她們從沒想過這事會來得如此匆促。湘君原本還計畫著，要在下個月圓之夜要替她行珥穿成年之禮。現在也已不可能實現。

蔏兒還是個孩子，蔏兒還沒準備好要接下湘君的工作。

但事實是湘君已經不在了，湘君把一切交付給她。現在她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

男人吆喝、狗兒吠叫，細直的羽箭破空，咻咻有聲。驚慌的人群高聲呼救，紛紛逃竄。混亂中似乎沒人有餘裕注意一個驚慌失措的女孩族長。

「蔏兒！妳還好嗎？」

那是鯶尾，蔏兒的小哥。他手握魚叉手斧，渾身浴血地朝她奔來。見他出現，蔏兒終於從一片混亂中稍回過神來：

「哥哥！」

「別擔心，這不是我的血。湘君她……」看見女孩垂掛胸前的項飾，鯶尾閉上嘴巴，不再多問。

「姊姊她……」

「我知道。」鯶尾舉起手，露出明瞭的表情，不讓她繼續說下去：「但是妳還好嗎？婆婆還好嗎？」

他伸手扶持一臉痛苦的長老，並要蔏兒幫忙。

「快點，先到村外躲好。」他吩咐：「他們人太多了。我要妳們到河流下游的村落去，警告那邊的人，請他們幫忙。」

「那哥哥你呢？」

「我會看著妳們離開村子。」

看著我們？那麼哥哥自己又要去哪？但蔏兒來不及提出疑問。有個野人看見她們，往這兒來了。她忍不住尖叫出聲。

「還不快走！」鯶尾敦促地將她往反方向一推，自己迎上前去。

女孩嚇壞了。她也許叫了，也許沒有。而長老嬤嬤拉著她邁出腳步往前。

背後打鬥的聲音不斷引人回頭張望，但蔏兒全忍住了。那聲音似乎持續了很久，儘管事實或許並非如此。因為當她們聽見鯶尾不祥的嘶吼時，那距離似乎沒有想像中遠。

野人追上來了。蔏兒拉著婆婆，儘可能快步向前。但那男人的腳步更快，而她倆最終依然沒有逃脫。

他很快便揪住女孩，拉扯著不知要將她捉到哪裡。兩個女人尖叫掙扎，老人跌倒在地，女孩則徒勞無功地踢打反抗。

突然野人大叫一聲，踉蹌停手。

那是鯶尾的魚叉，斜斜地刺進野人腰背，令他痛怒出聲。

哥哥沒事，哥哥趕過來了？

女孩抬頭朝來時方向望去，只見鯶尾半跪半撐在地。雖然他高聲喊著要蔏兒離開，但她卻恍若未聞，只看見野人甩開老婦糾纏，憤怒地回頭。

各式各樣的聲音，哥哥的、婆婆的、風的、鳥的，每一個都在敦促著蔏兒快點逃走。但她卻無法將視線移開小哥，只能看著發生的事情，啞著嗓音淒厲哭叫。

如果只剩下她一個人，逃走又有何濟事？

當被和其他悲泣的俘虜綁在一起時，蔏兒的眼淚早已停息。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

這些野人並非今日才突然現身，但這又是從何開始的呢？

蔏兒不知道。但她記得湘君帶著奇異訊息，自河畔歸來的那天。

河流轉彎的地方有片淺灘，時而出水時而淹沒，是河神進出人界之處。每當季節遞嬗，水面消退，黑燕族君便會獨自前往河灘旁的小屋，尋求神靈指示。而當春雨落下，河水復長，便是族君歸來時候。

湘君是蔏兒的長姊。她受風神眷顧，長於傾聽風聲水語，又擅安撫神靈，連精靈們都服貼地聽其號令，未有不從。

為了迎接湘君回歸，她和其他人們一起做了準備。把新採的薯蕷與新捕的鮮魚埋進燒紅的火炭堆中徹夜悶烤，再配上新釀成初啟的蜂蜜酒。

這是迎君回歸的筵席，也是新年初始的歡慶。而解除河畔獨居的湘君，則會帶回有關未來一年的預兆或預視。

而那天她帶回了令人困惑的訊息。

野人們肯定在那天之前便已來到這附近，但在那之前，蔏兒並未特別留心過他們的消息。偶爾她會聽其他的人提起，說那些古怪傢伙不知是打哪來的。他們身材高大，手長腳長，不懂結草造船的技巧。雖然語言不通，但他們偶爾會與族人指手畫腳地互相換些東西。總之，該是些不太聰明的流浪人。

但那天湘君卻說，有個野人在她迎神時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