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瑪格麗特‧愛特伍(Margaret Atwood)
出版社:天培
出版日期:2004年08月01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867759168
這本書之前聽朋友說最惹人生氣的地方,是前面的導讀把故事劇情全部給透漏光光了的事情。(所以我把有劇透的標題放在前面,請還沒看過書的朋友不要誤踩啦。)
很不幸我看書習慣是從最前面一路讀讀讀到最後面。儘管先前已經得到這樣的警告,但因為和我實際讀書的時間相隔實在太遠,所以也就很順理成章的忘記,而先讀了那篇透漏劇情的導讀。(自己笨就承認吧?)
但是話又說回來,對我來說,本書的特色其實也不太在情節如何懸疑吊人胃口,而在故事的整體氣氛營造上面。所以即使先看了那濃縮大綱的劇透導讀,大概也不太至於影響對作品的欣賞。至少對我而言是如此的。
那麼,看完了之後有什麼想法呢?
老實說這本《末世男女》我讀得還挺不舒服不愉快的。
並不是說這本書不好看。相反地,我認為它是一本非常好的小說。或者說,正因為它是本好小說,所以才造成了我的不舒服不愉快。以氣氛營造為目的來看,《末世男女》的確成功的營造出一整個絕望的感覺,不論是在那個文明已毀、主角雪人飢病交迫的當下,或者是他回憶中腐爛的繁華世界,都同樣透出著股孤寂絕望。讓主角陷入孤寂絕望的小說不少,但當中有許多都讓讀者能預期——並且也的確——主角能逆轉局面,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不然也會有所成長。但在這個故事,你會很清楚地知道,它絕不會有快樂的結局。(咦?還是因為我被導讀雷到了所以才能這麼篤定?)
閱讀時,這樣的氛圍讓我忍不住加快閱讀,希望能快點結束這種悲苦,卻又明瞭這樣的狀態根本不會結束,因此在加快幾頁之後終於還是放下書本作些別的事情,好沖淡那種不適之感。說起來還真不是普通的彆扭。
所以說,我認為這是本好書,但讀得還挺不舒服不愉快的。
當然,作者留下了天真美麗的克雷科人。但老實說我對這群克雷科人完全不抱有任何希望。
我其實一直不太能確定,作者安排這些克雷科人的目的,究竟是像表面上那樣,是想要在希望之外透出一點不安。還是像我實際感覺到的:因為克雷科雖然是個天才但是也有其侷限,再加上他的自以為是所以其實一點希望也沒有……總之要我相信那樣的物種大雜燴能夠代表未來和平智慧生物的新希望,我是一點也無法被說服的。
姑且不論作者本人怎麼想,反正我是無法求證,並且即使求證了也不見得有什麼特別意思。我認為克雷科徹徹底底地忽略了所謂突變與演化的存在。並且更基本的,他在選取克雷科人所要採用的性狀時,並沒有仔細想過這些性狀在原物種所存在的意義。因此這些作為結果其實只是讓克雷科人變成一團雜燴。
這可以用他所生長、所處的環境本來就不太重視這些來解釋。畢竟即使是天才,挑食——或者說環境造成營養不均衡——的話還是不可能什麼都知道的。
且不提「草食性的人類」需要多大的牙齒(以及相對應的,多麼粗的牙骨與咀嚼肌)而因此根本美不起來這種技術性問題吧。(畢竟這是小說,重點在意義而非事實。)(或者說老外本來的審美觀就「比較」粗壯?)
先來看看克雷科人的繁殖方式:為了避免人口爆炸,因此每個女性三年發情一次就夠了;為了免除性的焦慮與愛情的焦慮,只要在女性發情時才需要交配;為了避免因血統問題煩惱,女性發情時男性會群起跳求偶舞並送花,女性從當中撿選四枝(四個男性),因此誰是父親都無所謂;補充細則:為了因應四個男性長時間的性交,因此女性擁有特別厚而強韌的陰部皮膚。
唔,老實說既然為了避免性的焦慮而設計成女性三年一次、男性平均一年一到二次的性行為的話,想必對克雷科人而言性的意義和對人類而言不太一樣,也不會像人類一樣把性作為一種重要的情感聯繫工具或娛樂工具。(否則一定焦慮死了嘛,克雷科不正是希望他們能免除對性的焦慮嗎?)既然這樣,與其設計讓女性有厚的陰部皮膚,不如改成縮短每次性交時間,幾秒鐘夠勃起和射精就行了?
既然公告發情和雜交都是黑猩猩的方式,要抄就抄得齊全一點吧?黑猩猩的性是非常省時的,因此牠們也不需要「全部裡選四個」這種麻煩事,群體裡的大家通通都來時間還有得剩呢。而講就實際的克雷科卻選擇了這種不經濟的方式,這……或許顯示出「他本人對此真的很焦慮」吧?(笑)
其實它們沒理由的美麗與健美我也有點意見:我相信遠古時在野地裡的人類也都是非常健美的,因為不夠健美的那些大概很快就會被猛獸吃了。但依照克雷科人無天敵不須勞動的修改這健美變得沒啥意義,合理的想法似乎應該參照樹懶把所有不必要的運動機能都減少。不過既然克雷科人在最初時還有作為商品的幌子功能,所以就在這裡放過吧。
然後,為了避免人口爆炸,所以安排了長的發情間隔(以及受孕間隔)。但是又因為覺得「幼年期太長沒有用」而使用快速成長的方式……說起來實在是有點矛盾。
因為「成長快速」這件事情所代表的,其實是「母親可以早點擺脫現在的這個小孩好生下一胎」。當然,即使前一個小孩還沒有長大,也可以再生下一胎。但事實上照顧嬰兒是件非常辛苦並且耗費資源的事情。若是太貪心(?)的話,最後的結果可能是高夭折率,以及最終更少活下來的寶寶。
題外話:因此在這件事情上各種生物的策略分成兩種:每個後代投入資源少但後代數量大/每個後代投入資源多但後代數量少。這是一個偏向 M 型曲線的分布,中間作法很難討好。
在醫療發達之前,野地裡(?)的人類嬰兒並不是每個都能存活下來的。事實上很可能死掉的比活下來的多,所以一些遺跡中可以發現把嬰屍直接扔到垃圾堆,而不經過任何儀式或喪禮的情形。(儘管這些文化對成人是有喪禮與墓葬的。)而實際上也不應該出現「一年一個」的情形,人類的身體有一些先天機制試圖預防上述「偷雞不著蝕把米」的情況:當女性正在哺乳時,分泌的泌乳激素會抑制身體排卵。(所以泌乳激素瘤會以無月經/不孕的方式來表現。)
那麼很常聽說的早一輩「一年一個小排到大剛好十二隻」又是什麼情形呢?一個是機率(只要是女人就可能懷孕,機率大小的問題。);另一個,就是奶媽制度與配方奶的罪惡了。(唉呀)
而且老實說,我覺得比起延長發情,用「小孩抑制排卵」這招感覺上有彈性而且漂亮多了。如果覺得斷奶就能懷下一胎的間隔太短,也可以在這邊做點小修改成其它的條件。比如說讓兒童在進入青春期前某些部分的皮膚,比如頭皮,能分泌某種特定的物質,只要小朋友還會在媽媽身邊磨蹭摩蹭達到足夠的劑量,就能抑制媽媽排卵。
還沒有說到演化呢。為了預防幾千幾百年後的人口爆炸,所以現在就要降低繁殖的速度。這樣的考慮與調整都是宏觀與族群的。但是對個體或基因來說,它們才不會考慮這麼多。生命的本質就是「複製自我」,能成功傳遞更多副本的人就是贏家。如果群體中某個個體產生了突變,讓她(既然這裡克雷科的調控主要是由女性方面下手)的繁殖速度比其他人快上兩倍。那麼只要沒有其他的因素,比如說之前提及的生太多反而養不活,讓「繁殖速度更快反而存活子代更少」,否則你可以預期她會比其他人留下更多帶有這樣特性的寶寶,於是破壞了一開始的設定。再加上克雷科讓她們沒有天敵又缺少疾病,接下來的人口爆炸只怕還是很可期待。
同樣的道理也可以套用在「天真善良無惡意」的上面。
一整個群體全由「天真善良無惡意」的個體所組成固然很好,但這樣的族群並不穩定。一但當中出現一個具有惡意的個體,不論是經由突變,或者外界移入(被雪人或者如果遇見倖存的其它人給「教壞了」?)那麼群體中所有這些天真善良無惡意的個體都會受到惡意個體的剝削,從而形成一個「對惡意有利」的環境。
克雷科並且極力地避免克雷科人們產生各種競爭,甚至想辦法讓這種社會性的生物「沒有帶頭的」。(一個社群完全沒有領頭羊?)說起來,只要世界上資源有限,就必定會出現競爭的問題。逃避競爭意識究竟真的能避開競爭,或者是在日後確實遇到競爭的狀況時變得無規則可循,因此反而「什麼都做得出來」?
動物學家勞倫茲對同物種間的競爭有一些觀察:弱小而攻擊力較弱的小動物,如鴿子、兔子,當牠們在野外發生同種間的爭鬥時,一旦一方居下風便可以在產生嚴重傷害前很快逃走。但這反而變成當「環境不允許敗者逃走」時——比如說被關在同一個籠子裡——沒有任何機制讓占上風者停手,因而最終演變成致死方休的殘殺。(有一個鴿子與班鳩的記錄實在可怕,勞倫茲把牠們放在一起原本打算想配對,但配對失敗,第二天他回到籠子前時,一隻只剩一口氣,而另一隻儘管累得眼睛都快睜不開,還是踩在敗者血跡斑斑的身上有一口沒一口地繼續啄著。)
反而是攻擊力強大的肉食動物,因為火力強大,打起來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殺敵一萬自損八千,甚至若是社會性的動物(比如狼)可能現在宰了情敵明天沒了狩獵隊友。因此儀式般的比劃取代實彈攻擊的比例也就大大增加了。(不過勞倫茲的觀察可能有點偏差,他觀察的狼似乎都是同群的,因此「絕不會殺死對手」,但後來的學者似乎有在野外觀察發現,如果是不同群體間可能出現類似謀殺的情形。)
所以或許比起避開競爭意識,內建合理的競爭規則或許更好。
呃,不小心就爆長度了……總之呢,克雷科人的設計可以挑剔的地方實在不少。而這完全可以反映他們的設計者,克雷科這傢伙的剛愎自用和自以為是。(如果他有和別人討論過一下的話……喔他有和雪人討論,不過比起討論那大概更像是單向的「我告訴你我會這樣作」。)(天哪我把主角的名字忘了。囧)當然若不是個剛愎自用自以為是的傢伙,大概也不至於獨斷地搞出一個世界末日,然後再把自己喜歡的女生以「因為我怕她難過」為理由而殺掉了。(不搞出世界末日奧麗克絲還會難過嗎?真是話都是你在說。)甚至他對奧麗克絲的「愛」恐怕也有相當程度畸形的成分。若非奧麗克絲個性如此順從的人大概也無法和他再一起;克雷科想要的大概也根本不是情人,而是一個可以事事以他為中心為優先的老媽加僕人加寵物加功夫很好的性伴侶。(真好,這種東西如果有的話我也想要一個。)或許奧麗克絲早已洞察這點,只是個性太好的她選擇了滿足克雷科的妄想;但同時,她選擇與之後變成雪人的主角交往。或者說,就連與雪人的交往,也只是因為她敏銳地察覺到雪人對她的需要,而「滿足這些需求對我也沒什麼害處」。
所以呢,能讓像克雷科這樣的一個討厭鬼長到這麼大仍舊是這麼一個討厭鬼,沒有因為社會支持與社會化過程而好好成長一點。然後這麼一個討厭鬼竟然可以獲得大權在手。(至少是足以造成書中莫日的大權。)那麼這樣的一個社會的確也實在大有問題,大大的有問題因此就算被這樣一個討厭鬼給爆了也……無法說是完全無辜吧。如此活靈活現地寫出了這樣的一個討厭鬼和造成討厭鬼的討厭社會,《末世男女》也的確是一本很棒的小說,並且有相當強烈的警世意味。
以上
呼,拖到現在終於寫完了。可以安心地來準備姑獲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