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五個人。
兄弟一場,過命的交情。還喝過血酒的呢。
你說的對啦,都什麼年代了還喝血酒。那天我們其實是點了番茄汁加啤酒,在桃園一家啤酒屋。
但這兄弟一場可不是玩笑話。我們五個人,老劉、小趙、小張、阿官,還有我,一向是最佳拍檔。要說公司業績全靠我們 team 在撐的,也不怎麼誇張。其中老劉是 team leader,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挺兇,其實 EQ 可好著。之前小張幾次和上面或別 team 的人起衝突,都是他緩下來的。
小張這人其實不壞。工作能力強,也很肯拼。就是脾氣直了點。我們也知道那些人進公司是來混吃養老的啊。但人家是阿總的人,上面不處理,又能怎麼樣?
但即使這樣,那天他會鬧到直接跟阿總拍桌,我們還是挺驚訝的。雖然我當時不在現場,不過實際經過聽說非常精采。總之這公司小張顯然是待不下去了。
「那又怎樣?反正他們一早打算要裁掉我們了。要拍桌不趁這時候,要等哪時候?」
我還以為他說的只是氣話。沒想到這說法老劉竟然也點頭。
「總經理說服阿董說我們手上最新的這個案子花了太多時間,建議要停損。那之前幾個案子的維護工作,他建議轉給,嗯,你猜得到是哪個 team。」
「那個案子幾乎已經可以上線了欸。」
「他給我們兩個選擇:整個 team 裁掉,或者只解散,把我們拆到其他幾個 team 去。那個『停損』的 case 他想跟我要檔案,說想拿來做『教育訓練』的材料。我是不想給得太完整啦。」
「靠,搶功這種搶法吃相也太難看了吧?」
我們幾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一個臉色是好看的。
「嗯你們知道,大家常常在嚷著說想做自己的產品……其實我已經想一陣子了。我這幾年存了點錢,拿出來當創業基金的話,應該還夠燒個一兩個案子。如果失敗,再回頭當人家員工,履歷上也不算難看。是不是乾脆趁這個機會出來闖闖?
「當然這裡頭風險一定有,繼續留在這邊至少 pay 很穩定。特別是小趙和阿官,你們兩個家裡的情況我也不是不知道……」
小趙和阿官都是得每個月拿錢回老家的。阿官還好,上面還有兄姊,分下來擔子不會太重。
「屁啦,我跟了。就算留在這邊,你看那些不是阿總人馬的流動率有多高?現在被裁起碼還有一點遣散費可拿,不趁現在走難道等他們逼我自動離職?」
小趙那邊就比較麻煩了。他家裡情況原本其實不錯,但卻出了個遊手好閒的弟弟,把爸媽的積蓄全部玩光吃光不說,接著還向哥哥伸手。小趙起初還給他,後來也看出這錢給了就和丟水裡差不多,除了應急的吃飯錢之外也就不肯多給了。但他給父母的那些,不用說,大多最後還是進了弟弟口袋。
小趙對此相當頭疼,卻似乎也無甚辦法。
小趙看看我們,歪著頭,抓了抓臉頰:「這樣……或許也不錯。」
「省點過的話,我其實手上是還有點存糧……別的不說,像現在這樣下去的話,光靠一份死薪水也很難長久。」
「再說,我們不是一起喝過血酒的兄弟嗎?你們比我親兄弟還好,這種事情不跟,當縮頭烏龜的這哪成?」
「夭壽,你這樣講老子會害羞的啦。」
就這樣,我們租了間辦公室,開起自己的工作室來。
創業這種事情嘛,我們其實都有必要時在辦公室裡睡個幾天的打算和決心,也很難比較哪一個人做得最拼命。畢竟產品能早一天完成上架,也就早一天有營收進帳。
沒想到結果就因為這樣出事了。
那通電話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詐騙集團,沒想到小趙真的出了車禍。聽說可能是疲勞駕駛,他騎著機車,轉彎時不知怎麼搞的,竟然一頭撞上側面方向的大型拖吊車,頭部受到撞擊。
我們幾個急急忙忙衝進醫院,想弄清是怎麼回事。
「你們是患者的同事,請問他有家人嗎?」
醫生說,小趙的腦傷挺嚴重,不開刀的話肯定沒命。開了刀,或許還有五成機會復原。當然開刀也有時效限制,他要我們快點幫忙聯絡小趙的家屬,不管是要簽手術同意,還是要發病危通知,也才有個對象。
「他的家人都在鄉下,這麼緊急的話,我們不能代簽嗎?」
「台灣才那麼丁點大,」醫生狐疑地看著我們:「這麼大的事情……真的聯絡不到再說吧。」
事後回想,當時如果堅持聯絡不到的話,結果是否會好一點?
小趙的父母和弟弟很快便趕了來。想當然耳,他們的臉色自然不太好看。因為不是家屬,所以我們接著便被禮貌地請了出去。只知道他們聽完醫生又一次的說明,關在小隔間裡,又討論了好一陣子。
然後就是那個決定。
「放棄急救?為什麼你們要放棄急救?」開刀的話,還有五成機會,不是嗎?
「機會只有五成,乾脆讓他少點痛苦……」小趙的媽媽哭著說。
「滾啦!外人,這裡沒你們說話的資格。」這位想必就是小趙的弟弟,看起來還真是不太討喜:「我哥哥的證件和東西呢?不交出來,當心我告你們侵佔!」這個弟弟之後還給我們找了不少麻煩,但那些都是後話了。
一直到這一刻,我們才發現,說什麼過命的交情、說什麼拜把的兄弟,到真正出事的時候,根本連一丁點的效力也沒有。誰願意聽你嘴巴說說「我們的感情比親兄弟還好」呢?
難得兄弟一場,我們到底能用什麼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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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之二視情況而定可能會生也可能不會。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