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騎士傳》VS《人類三部曲》——從複製子的觀點(下)

下半開始我們來談談合作的概念,特別是大規模合作。然而既然合作的意思是「大家一起做」,就會面對「那什麼算一個」的問題。

先從比較微小的層級開始。基因是一段DNA,一段DNA其實意思和一段文字差不多。它可長可短,上面的內容可能是蛋白質線性結構的食譜、開關此段轉錄的註記、純粹的亂碼。或是高興的話,用人造方式寫上「Hollow world」或大英百科全集也可以。

不過目前一般常用的操作型定義通常是「一個基因對應一個蛋白質」。

如果使用這樣的定義,那麼透過多個酵素協作才能複製的基因,從一開始就必需透過一組基因協作才能延續。

一組基因協作,打造了一個(原核)細胞,也就是細菌。這是一個個體,也是傳統上對「生物」的基本定義。(當然我們有前面提到的病毒、還有絕對寄生的立克次體似乎都踩在完整細胞的底線之外,不過就先不離題。)

原核生物們直到今天都還茂盛繁衍著。它們之中的光合菌製造了可考的第一次全球性污染,叫做氧氣。如果不考慮個別種屬差異,它們是世界真正的霸主。(但所謂種屬,在這個層級的生物其實意義也相對模糊許多。它們的基本結構幾乎只是包以複製基因為目的的生化物,隨便撿丟幾個其它基因進出都不太在意。)

然而當中至少一支,發展出了細胞間合作/融合的機制,也可以說是分工的機制。能將有毒氧氣轉化為能量的種類原本或許鑽入捕食比自己更大的品種,但卻因為不吃死對方更有效益,轉變成對方內部的能量提供者。

粒線體與葉綠體標示著真核生物的出現。一個真核細胞其實可以視為是一組原核生物的協作。粒線體專心提供能量,而獲得能量的宿主有餘裕「開發」其它能力,像是更快速的鞭毛運動,或是變形蟲運動,方便避開危險或尋找餌食。

這也是一個個體。但你幾乎可以想像成農業時代的農夫供養軍隊和工匠。但是你不會說「促成這個合作的基因,是謊言因為真核細胞不存在,只是一個大細菌吞了幾打小細菌,但這還真有效」。

這裡我承認哈瑞拉提出「演算法」的概念是不錯的。一個基因是裝配某蛋白質的演算法,一個食譜(瀰因)是製作一道食物的演算法。另一個題外話是組隊有組到葉綠體的那群真正是威……他們可以透過太陽直接打包能源,再讓粒線體在需要的時候拆包使用。不過這感嘆下去沒完沒了,還是就此打住。

這個變化往複雜的方向推進一步。我不會說這是「進步」的方法,因為要記得原始的目的只是複製自身。其它原核生物仍然做得很好很成功,只能說數量越大時間越長,由簡單——複雜向量的單尾鐘形曲線就會伸得越遠。只是我們人類身處複雜之尾,因此傾向認為複雜才好。

另一個提醒則是,每當這樣的合作層級往後推一層,基因與最終結果之間就多隔了一層,也就是更迂迴間接一點。我可能會很化約或擬人的說某基因在此採用了某個「策略」。但實際上那可能是整組基因的共同調整,加上影響該表現的各種變異每種都隨機出現投下去後的自然結果,看起來「好像考慮過了」似的。(也就是上半的「略有差異」句。)

真核生物逐漸增加,也變出各種類型。當中又有一些,發展出集體生活之道。一開始是群居,沒有分化或專化,像是一團綠藻。簡單的分化像是海綿有骨針、線蟲有頭尾兩端的差異。這仍然是一個個體。

造成這樣分工合作的前提經常是「這些細胞都有相同的基因組」。姑且就說「同一個多細胞生物個體裡的細胞,都『相信』他們有同樣的基因組,促成合作。」

我們可能會說不,他們真的是一樣的,不是什麼「相信」的問題。但是先不論一千多個細胞就長好的線蟲。一個人類平均有37.2兆個細胞,人類基因組的長度大約是290億個鹼基對,而DNA 複製的出錯機率大約是十萬鹼基對一次。(出錯率其實不同物種有差,不過這邊先放過我吧。)

所以我們的全身細胞只是很像而已。如果說海綿或線蟲的身體是東非大裂谷的原始村落,有人採集有人狩獵還有人看孩子,而且他們的血緣與交情十分緊密。那麼人類的身體根本是美帝帝國還有一大堆外籍兵團(有益常在菌)和打工非法移民(伺機性常在菌)。神經細胞和血管內皮細胞可能在囊胚期不久之後就分家了,為什麼他們要合作?有一些機制確認某些點他們相同,但「完全相同」是個謊言,而且還真是有效。(←欸怨氣很重欸)而且還沒論那些外籍工作者呢。

好像應該快轉一下,多細胞個體的複雜度/分工程度若再往前推進,便產生社會性動物。(植物這方面煩惱好像少很多,同樣獲取能量生小孩,植物們似乎少繞很多路,還是感嘆一下一開始有組到神隊友真是不一樣。)

社會性動物一般也是透過一些檢查機制,像是「來自同一個家長」來確保合作關係。在某些物種達到了「超個體」的定義。這辭定義其實也是吵不完,就簡單理解為「基因承載的演算法一樣可以處理超過個體層級的合作分工」。

或者說,從過往歷史看來,基因根本不在乎什麼叫「個體」。

而動物呢,為了少組一個神隊友,為了彌補薄弱的能量獲取能力,有些透過提升運算(下一動預測能力)來彌補。這個下一動運算能力在人類成為所謂的想像力。

透過電化學運算的大腦,資訊現在可以被覆寫。寫在基因上的演算法如果不管用,只能等另一個刻寫不同策略的個體來試。然而輸入至大腦的演算法若不管用,只要該腦個體不死,原本由基因打造的輸入輸出系統可以直接從別處拷貝一個更好的演算法來,或藉由或強或弱的下一動運算能力來修改。

這個相對更容易覆寫的特性,可以說是基因與瀰因之間的主要差異。

透過學習能力複製、感染大腦的瀰因也並非人類特有。只是人類大腦複雜度高因此更加常見。英國小鳥(紅山雀?)偷開牛奶的行為,作為影響單一個體行為的瀰因,但是短時間內大量散佈到該地區大多是山雀個體,逼使牛奶公司重新設計瓶蓋的故事便是一例。

當運算能力到達想像力/幻想的等級時,人類創造出的瀰因終於有一些故事,促成實際血緣、交情或八卦之外的共同認同。也就是「促成超個體合作的瀰因」,姑且不太精確的稱之為超個體瀰因,產物則稱為瀰因超個體(或最近很夯的「想像的共同體」或哈拉瑞的「說謊但有效」)好了。

瀰因的可覆寫特性讓它的演替比基因更快。但並不代表它因此跳過天擇,很可能只是每一槌的落下速度加快。

各種類型的超個體瀰因在歷史上也經過幾輪演替:從實際血緣的家族,衍生出貼標即可(欸)的宗族。宗族概念的瀰因在不同時代地點分別被民族瀰因或國家瀰因取代。另個路線是宗教,從僅庇佑特定血緣的宗族或民族守護神,強調多子多孫開始,分化出專心傳教不要家庭的神職人員類型。(也就是這時瀰因「發現」,這時代的人口多到直接感染外族腦子,會比跟著基因叫同族生更快。)

當我們很自豪地說「人類超炫炮!」、「人類改造世界」、「人類管理世界!」的時候。我們講的其實是「瀰因超個體改變世界。」

然後有人說這叫謊言,並將「真實」的定義為「受到傷害是否痛苦」。而同一個人在前一章才藉由闡明「感覺皆為大腦電化學產物,痛苦為對負向刺激的反應」來說明所有感覺接虛假。有沒有這麼自打臉的?

若將痛苦定義為「對負向刺激的反應」,那麼書中舉例「分行火災,銀行本體不會痛苦」的敘述根本為假。我才不相信銀行不會反射出動律師團發動保險理賠與究責索賠事宜。而這些反應明顯正是對負向刺激的反應。

所以一艘種子船瀰因超個體,內含包含一艘巨大太空船、各種基因改造人、半機器人、實驗室、科學家、機娘、巨大機器人、民眾、還有模擬海洋的水族館啊啊啊(欸)。

我絕對不會說,損失幾艘艘機人及其駕駛,對一個種子船來說不會感到痛苦,因此種子船殖民團是假的。相反地,它不但因此有所反應,結果還分裂出理念大致相同但略有差異的新個體,像是「保存人類火源」,但是和平主義者「不要巨大機人和穎」,而落合「不要人類形式的肉體和『累贅』」。(於是人類的概念在此發生了奇妙的延伸/扭曲。)

而原版種子船在找到可供居住的行星之後,再度派出新種船啟程。新種船的行事風格會與舊種船一樣嗎?很可能不會。

除了解讀為英雄主義VS大家一起想辦法之外,我想這邊落合與孩子們/船長的對比,也可以用「至我而止的完美」vs「不完美,但我們在改變的可能性中掙扎前行」。

前者做為單一個體不管多強大堅韌,最後還是會淹沒在廣大的宇宙當中,或者說,當環境改變時,完美的標準是否會跟著改變?

而後者在一大群略有差異各懷苦惱的學徒中,不論是長出擊墜王,自己摸出分合進擊之道,或是落合決裂之前的培育人類方奇居子路線,都是一個背負著更多樣化方案前行的選擇。

不管複製出去的東西載體是人類、矽基生物、還是混血,總之拷貝然後撒出去就對了。拷貝必定會有變異,最終可能會變成原本完全認不得的東西。而那些變異終將開出各種奇異的花來。

This article was written by 封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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