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屍體的葬禮 – 大白菜之死

那冬你將我砍倒。

當時你是如此熱切喧嘩,歡欣鼓舞地將我拖行、滾動、推落幽暗地底。自此永訣於晨曦星光,及晚風甜蜜吹拂。

然我未死。尚未!

未死,只是蟄伏。在地窖深處,在終年不化的黑暗霉味中,等待。無語無思,只有無聲的呼吸,比飄飛的柳絮更輕盈。

呼——吸——呼——吸——

儘去盤算你的豐年與盛筵。我只在此萬古不破的塵封寂靜中,沉眠。無想無夢,只有無味的氣息,比浮水的游絲更細小。

呼——吸——呼——吸——

氣息輕緩交織、逐漸纏繞。那將糾結成我甜蜜無色的網羅,攫取你粗心的腳步,奪取你大意的呼吸。

呼——吸——呼——吸——

耐心,耐心。上面的世界如斯美好安詳,而我亦如是,只等待萬事具備,等帶時機到來。

驀地你忽來臨,鈍厚的鞋聲粗魯敲碎寧靜:啪、啪、啪、啪

氣流擾動,纖細而未成形的網羅隨之煙消雲散。太早了,太早了,一切心機盡付東流。然你只昂首闊步,一匹巡視領地的獸,神色輕鬆而顧盼自雄。

啪、啪。

聽不見我無聲的驚慌,逕自將我自沉眠驚醒、帶走。留下我沉默的血親,在暗中、在靜裡,繼續沉睡、繼續編織……

嘩啦嘶沙嘩啦嘩啦……

冷冽水流拍擊,淨水的洗禮帶來片刻舒緩。脫去我滿是沙塵的破舊外衣,露出掩藏其下的蒼白細緻。身軀破水而出,只披掛珠粒晶瑩。

啪唰、啪唰。

刀鋒銳利。而你目光專注,口中低聲吟唱。那是告慰失意戀人的安魂之音,曲調低迷遲緩而詞藻悲苦。

啪唰啪唰……

支離的身體汁水淋漓,你卻不見我掙扎而兀自凌遲。刀起刀落,俐落弧線道道劃過空氣,擊案聲聲清脆,節奏有致。

啪唰啪唰啪唰啪唰啪唰啪唰啪唰啪唰……

體液飛濺、血肉散落,卻只凸顯我冰霜練就的幼嫩肥美,以及陽光恩賜的生猛鮮甜。

咕嘟咕嘟……

笑吧,心滿意足地笑吧。並且膏我以香油與鹽醋:清亮油滴是金黃盛夏的回音;鹽白勝雪,是遠古海洋的記憶。

匡啷嘶沙……

繼之入我於棺柩。那黏土歷經水流淘洗、摔打錘鍊、陶輪轆轆而後烈火焚燒,青色釉料只襯得我發白血肉欲滴。

瞻仰。然後將我送入最終的黑沉。柔軟的洞窟潮溼悶熱,深不見底而蠕蠕勃動,隱約暗示著其下的火熱地獄。

喀滋。

喀嚓喀滋喀嚓喀滋……

磨盤傾軋而銳齒戳刺。細胞在尖叫翻騰中破裂、擠爆,迸出清甜汁液,那原是我度冬儲糧。而你卻只恍若未聞,談笑依舊……罷了……罷……了……

(咕嚕)

……

嗝~~

「今年的白菜品質還可以吧?作成沙拉客人應該會喜歡?」

「太棒了。不過說到這個油醋……如果用芝麻和本地產的鰹露來代替普通的米醋,是否會更有本店特色呢?」

This article was written by 封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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