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冠形狀的招牌低調地亮著，通往地下室的樓梯隱約傳來薰香氣味。以前我不曾在這個時間來到城裡的這個區域。平常這時間，我早該回到自己的溫暖小窩裡窩著。

不過，今天的狀況不太一樣。

辦公室對面座位，比我早幾個月進來的小朱前輩，最近這陣子總是沒精打采，整個人委靡不振的，黑眼圈越來越深。總覺得狀況有點不太對勁，我剛認識他時並不是這個樣子的。問他最近什麼事壓力這麼大？他卻說他最近發現一間氣氛很好的茶館，開店時間到很晚，所以下班回家之前都會繞過去坐一坐，好好放個輕鬆，沒什麼壓力的。

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勁，所以今天下班之後，我沒有直接回家，繞到了他說的店。

店開在地下室，我站在一樓入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這裡看起來只是間裝潢不錯的簡餐茶店，但不知怎地，我有個奇怪的感覺，好像腦子裡有個警鈴噹噹地響個不停。事實上，第一眼看到這個地方，我首先浮現的念頭竟然是「妖氣衝天」。

這什麼莫名其妙的評語啊我的媽呀。

一股不祥的感覺要我轉身回家。幸好我不是跟小朱一起來而是自己找來，因為我一點也不想踏進這個地方。但我想前輩應該正在這下面……放鬆？明明只是一般的不錯交情，沒必要干涉人家下班作些什麼消遣。但和想回家的意願相反，另一個要求我把前輩拉出火坑的感覺卻正要求我走下樓梯。

火坑？我在想什麼火坑啊？這不過是間簡餐茶店而已。

正當我這麼杵在樓梯口猶豫不決時，背後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先生抱歉，如果你沒有要進去的話，可以借過一下嗎？」

我扎扎實實地被嚇了一跳，轉身脫口而出：「兀那妖孽，竟敢在此作祟！」

我旋即被自己的白痴發言嚇了更大一跳，慌慌張張地對那短髮女孩道歉：「啊對……對不起，我今天腦子不知道在……」

那女生卻沒有任何生氣或詫異的表現，只露出一個別有意味的笑容：「真了不起，可惜你弄錯主兒了。」說完她就自顧自地下了樓梯。真糟糕，我想我一定是被當成神經病了。

不管了，繼續站在這邊也不是辦法。我決定還是下去看看，不過是間宵夜時段的茶店，難道把我吃了不成？我下樓開門進店，卻看見先我一步進來的女孩似乎正和女店員在爭執些什麼。女店員的臉色非常恐怖，若非如此，她應該長得很正才是。

「妳知道上頭怎麼看這種事情，」女孩雙手握著個一公尺左右的細長布袋，裡面裝的似乎是什麼竿子之類，在背後隨意晃盪：「現在收手還有點機會。」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黑道喬事嗎？我立刻後悔自己進來的決定，但似乎已經太遲了些。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都在一瞬之間完成。

店員越過女孩看見了我，大聲尖叫著：「想都別想！」同時用一種只能在特效動作片裡看見的姿勢飛撲過來。女孩舉起手上的竿子作勢欲擋，卻被店員閃過。我以為自己死定了，身體的動作卻比腦子還快，左手扯下包包上的吊飾向前一擋，右手卻伸進嘴裡自己咬破。

店員似乎真的忌憚我的小小吊飾，動作稍微慢了一下，被女孩的短竿正中後心，就這樣倒了下來。我一手舉著吊飾，一手伸著咬傷的手指呆呆地懸在那兒，搞不清自己究竟想幹麼。

「呃，那個，我……」我正想說自己什麼都沒看見沒聽見，女孩卻揮揮手要我閉嘴。她看起來年紀很輕，穿著普通的T恤和牛仔褲，感覺還是個學生。但是聽說現在的黑道殺手都是從國中就開始招募訓練，我這下……

她從趴在地上的女店員身上撿了個什麼東西起來，放進一個玻璃瓶裡蓋好。然後她抬頭看我：「看著我的眼睛。」

女孩的瞳色純黑，看起來好像會吸人似地。

「當我彈指頭的時候，你會忘記在這邊看到的事情，回家好好睡上一覺。」說著她彈了個響指。

「呃，什麼？」

「沒有效嗎？」女孩看來稍微有點驚訝。

「呃，不，我要回去睡了，謝謝。」我急忙轉身想走，卻被女孩伸手拉住。

「既然催眠沒效，那我只好請你乖乖再陪我一下啦。」

半個小時後，我坐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豆漿店裡，手指上貼著OK繃，陪我的綁架者吃宵夜。是我買的單，當然。

女孩說她叫來的計程車，會把店裡所有昏倒的人平安送回他們的家。而我只希望小朱前輩到家的時候身上不要少太多器官。至於我自己嘛，只能說不敢多想了。

「別擔心啦，那個運將是土地公的人，一定會把你的朋友平安送回家去的。」小女生嚼著油條，模樣一點也看不出剛才的可怕。

但是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你們老大的名號啊。

「那間店裡作祟的是這傢伙。」女孩拿出原本收好的玻璃瓶，仔細看才發現瓶蓋上貼著符紙。透明的瓶子裡，一隻黑色的長腿大蜘蛛捲成一團，動也不動。

黑道再加上奇怪宗教嗎？這個月的房租才剛交出去，早知道我再用不著，幹麼還這麼乖提早交錢？

「把牠抓走，你的朋友很快就會恢復正常。」一邊說女孩一邊觀察我的表情：「你不相信嗎？嗯，嗯嗯……」她看著我，想通了什麼似地，露出一臉促狹的表情。

「呃，老實說，我完全聽不懂妳在說些什麼。」

「就是說呢，這傢伙是妖怪，」女孩拍了拍蜘蛛瓶子：「而我呢，也是妖怪。」

「本來嘛，上頭那邊——也就是你們說的神明——是禁止對人類有超自然接觸的。不過當然總是有這種不怕死的傢伙想要玩火，偷取年輕男人精氣什麼的，以為自己不會被抓到。而我呢，你就想成是賞金獵人好了。通常像你們這種意外捲進來的人類，都會被消除記憶送回家去的，就像你的那個朋友一樣。」

「不過你嘛……我想你的因緣比較深些，上輩子應該是修行者吧。簡單的催眠對你沒有作用，甚至還在我抓這傢伙的時候幫了點忙。」說著她嘶嚕嚕地吸乾了紙杯裡的冰豆漿，女孩子這麼喝飲料實在是太難聽了。

「我？幫了忙？」

「她本來想挾持你或從你身邊逃跑的，你拿了什麼擋住那隻蜘蛛？」

「我想是我的包包吊飾。」我從口袋挖出順手塞進去的吊飾，拿了起來。不過是塊門神圖片的小木牌，當初覺得圖案有點意思才買來的，為什麼會順手拿這個來擋，我可一點也不知道。

「是桃符啊，看來你果然是同道中人嘛。」

「等等，宗教什麼的我可一點也不知道哇。」

「所謂符咒或法器一類的東西，效果決定在持有者的信念上面。」女孩笑著把吊飾擲還給我：「這塊桃符有辟邪的效果，就表示你對它抱有信念，至少曾經有過。我可以再點一份蘿蔔糕加蛋嗎？」

「呃，就點吧。」反正我早就放棄抵抗了，只好乖乖再掏出鈔票。我等她從點餐櫃台走回來，這才發問：「所以妳說什麼我上輩子是修行者是這個意思？」如果接受傳教就能平安回家的話，我倒是很樂意配合一下。

「你沒有想像中的笨嘛。像你這種人，就算一時想騙自己看不見聽不到，也不會維持太久。」女孩說：「你敢說你長這麼大，從來都沒有遇過什麼奇怪的事情嗎？」

「這樣講的話，小時候有一次校外教學去參觀教堂的時候……等等妳在套我的話！妳到底想跟我傳那一國教啊？」快點傳一傳，我想回家去睡覺了啦，明天還要起床上班欸。

「啊哈哈哈。我才不跟你傳教呢。我的目的是這頓宵夜。」

「啥？」

「不過呢，我可以預言這不會是你最後一次碰到這種事情。要記得作好心理準備啊。」

雖然晚了很多，也有種徹底被拐了的感覺，不過至少我最後還是安全到家了。就像那小女生說的，小朱前輩的狀況從第二天就好了許多，只是那間茶館也跟著無預警歇業了。

大約一個星期之後，房東告訴我同一層空著的另外房間終於有人要租了，是一對姊妹花呢。

我還在想新鄰居會是什麼樣的人呢，她們就先過來打招呼了。

「嗨呦！你好啊，好久不見了呢，鄰居先生。」是相當眼熟的促狹笑容，而且我一點也不想再看見一次。

「什麼！」我張大嘴巴，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好。女孩子背後的陌生女性長得非常漂亮，但我總有種莫可言諭的壓迫感覺。

「我警告過你囉，道士先生。你有會碰見我們的體質嘛。」

「去妳媽的體質啦！妳們明明是故意的！」而且誰跟妳道士啦？

「別這樣嘛，我覺得房東還蠻喜歡我們的耶。」可惡，她顯然很清楚這棟房子不滿租已經很久了：「那麼，接下來就請多指教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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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冠（Crown）、樓梯（Stairs）、爭執（An argument）、秘密（Secret）、睡覺（Sleeping）、聰明（Very wise）、小偷（Thief）、教堂（Chapel）、小孩（Child）、火焰（Fire）
 
En的第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