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UaT】第十四日 王子與狼

出巡隊伍經過市場的時候,王子遇見了狼。

狼關在狹小的鐵籠子裡,不斷來回踱步,模樣顯得很是焦慮苦惱。鐵籠的主人告訴王子,那是襲擊農家畜欄,造成損害的小偷,活該接受剝皮剁骨的懲罰。而牠的毛皮和骨肉都能賣得很好價錢,讓他的家人可以安心過上一段時日。

然而那動物金褐色的眼睛讓王子無法釋懷,於是他以兩倍的黃金向獵人買下了狼,又將牠放到人跡罕至的荒野。

奔跑著離開之前,黑色的狼回頭了三次,金褐色的眼睛定定地看著王子。被牠這麼注視時,有種奇妙的感覺自王子心底油然而生。那感覺很是隱約,卻又好像有什麼敲中心底深處。

忘不了那個奇妙的感覺,王子下令派人到市場上尋找各種動物,買下之後再帶到野地放走。

他不願濫用權勢強奪人們的生計。這麼作大家都能相安無事,而逃出生天的動物們一定非常開心。王子十分得意自己聰明的作法。

這天傍晚,王子在御花園裡閒逛的時候,在一株開滿白花的大樹下,看見有道奇異陰影閃過。好奇心起,他便追了上去。

在那樹下的是名身著黑色長袍的年輕女子。女子不是御花園裡的園丁或侍女,王子之前不曾見過這人。她那充滿稜角的臉孔與其說漂亮,不如說是富有生氣,而她金褐色的眼睛正毫不羞怯或害怕地看著王子。

王子想知道這名女子是誰,她如何進來,又為何竟敢私闖王家御用花園。但面對追問她卻什麼話也不說,只是默默指著御花園圍牆的一角。王子很訝異地發現,在那邊樹叢背後的牆上,有個不該在那出現的小洞。女子靈巧地從洞中鑽了出去,好奇心正熾的王子不得不緊緊跟上。

他的動作不像她那麼敏捷,金絲裝飾的衣裳因此多了些污痕勾損。

女人帶著王子走進市街,奇怪的是人們似乎看不見他們兩個,只是自顧自地工作與交談。他聽見店舖老闆叮嚀伙計將要出售的鳥獸捆好搬運,因為王子的手下很快便會到來。他們談論著王子最近的奇怪癖好,很高興不論自己捉到多少鳥獸,都會有人出價買下,而不只是那些不到節慶不買肉慶祝的小氣平民。

籠裡的鳥獸被簇擁著關在一起,盡可能在一個籠子裡放進最多。牠們一隻隻毛羽凌亂,眼神驚恐而遍體鱗傷。有些奄奄一息,更有些早已氣絕地被同伴們踩在腳下,等不到王子將牠們釋放時候。

王子憤怒極了。他正打算出聲教訓這些貪婪的人,卻被女子一把拉住。女子張著那雙金褐色眼睛,默默地搖了搖頭,又帶著他繼續往前。至少,至少等我放走牠們時,牠們就會重獲快樂自由。王子咬住牙齒,如是想著。我還要禁止獵捕,還要懲罰那些膽敢欺瞞於我的賤民。

女子帶他走到郊區,那是繁華城市與肥沃莊園間的畸零縫隙。

這裡有些小而漏風的房子,緊鄰著小而貧瘠的枯萎菜園。他看見那門牆裡瘦伶伶的孩童,捧著稀薄的菜湯當作晚餐。他們原本打算拿彈弓捕幾隻小鳥回來給媽媽加菜,卻被帶著鳥網的捕鳥人們趕走。他聽見他們稚氣地抱怨,說鳥兒們全屬於王子,他可以高興捉了又放,而他們什麼也不是,所以只好空著兩手回家,空著肚子上床。

王子困窘極了。他想要衝進去解釋,說事情不是這個樣子;想解下身上佩掛的珠寶,讓他們有錢能買到食物。但再一次地,他神秘的嚮導阻止了他。她睜著亮澄澄的金褐雙眼,伸出細瘦卻結實的臂膀,硬生生將他拖走。真的,真的我沒有那種打算。王子咬住嘴唇,如是想著。我不知道自己的一個決定會造成這麼大的影響。

女子這回將他帶到荒野。

不知是自己在不覺間變得矮小,還是四周的植物逐漸變高。王子發現身邊的草木竟淹過自己半個身子。他在擋路的糾纏植被間賣力地掙扎向前,想跟上他面前靈巧前行的女子。

驀地一陣嘰嘰嘎嘎地吵鬧喧嘩,大群動物自他眼前喧鬧地一哄而散。他依稀認得這個場景、這個地方,正是自己曾釋放動物們的野地之一。但那時看來活力充沛的快樂動物們,從這個角度看來卻只顯得驚慌。或許是王子縮小的身形,讓他不得不注意到自己原本沒有發現的細節,時間的流速此時似乎也與平常大不相同。

他發現鳥兒們在慌亂中趕著起飛,彼此撲騰。而走獸們在荒野中茫然無依,找不到熟悉的居所。有些很快便因水土不服而死,也有些彼此互相殘殺。市場上原作為寵物出售的異國蟒蛇,好整以暇地一窩窩吞食矮樹上小巢中的鳥蛋與幼雛。不知為何王子突然明白,這些鳥兒從來沒遇過像這樣的天敵,才會把窩巢築在如此低矮樹叢。

王子驚恐地回頭看著他的嚮導,卻在她沒有表情的金褐雙眼裡聽見無聲慘嚎。他無法分辨那叫聲究竟從何而來,是她,是他,還是他今天看見的那許多生靈?女子仍然不發一言,卻伸出雙手捉住王子肩膀,猛烈搖晃起來。

王子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最親近的貼身侍從正輕輕搖晃自己。他迷糊地眨動雙眼,問了幾個顯然搞不清自己身在何處的愚蠢問題,然後才驚覺自己竟在白花樹下睡著。而晚膳時間接近,人們只得出來到處找他。

一切的一切難道都只是場夢境?王子看著自己有些破損髒污的外衣,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取消了蒐購動物的命令,又莫名關心起郊區的居民。人們說王子變得比從前更常沉思,比從前更少頒布命令,也比從前更少笑了。

他頒布的一些命令依然時常讓人摸不清頭緒。但這些奇怪命令的結果,似乎比他從前那些奇怪命令的結果要來得好上許多。

王子不知道的是,人們早就從以前就習慣了他的各種古怪行事,而將之歸諸王室的各式奇形怪狀。他們總在背地裡稱他為「那個怪王子」。

而現在他們依然偷偷如此叫他。所不同的是,當他們這麼說時,語氣裡多了幾份寵暱與尊敬。


樹(Tree)、小偷(Thief)、王子(Prince)、狼(Wolf)、某人被懲罰(Someone is punished)、平原/田野(Field)、聰明(Very wise)、困苦的時候(Hard times)、貪心(Greedy)、眼睛(An eye)

En 的第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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