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是洋流湧入海灣轉圈的地方,陽光將碧藍海水曬得溫暖,是海中最豐美的漁場。碧藍漁場的主人有七十七個女兒,他經常告訴她們:等妳們成年,就要離開碧藍漁場,離開家,去到世界各個海灣漁場。
「這是我們一族生存的方式。」他說:「從前我,還有妳們的母親,也都是像這樣離開自己成長的家鄉,來到此處。」
「妳們可以選擇自己想去的方向,不論是極北冰洋或東天盡頭,我們都能幫忙安排。但在旅途之中,要切記小心陸地與深海。」
「太過深入陸地,會讓妳們的皮膚失去水分,所以必定要記得歸返時間。陸地上還有人類,他們既粗魯又野蠻,最好遠遠躲開。至於深海……」
「深海是海妖的地盤。」
對於海妖,他總不願談得太多。只告訴她們,那是黑暗的可怕生物,受到海神詛咒,從此生活在陽光不至的陰暗冰冷海域。
然而父親的忌憚,並無法阻止少女們對陰影的想像和猜測。
「我媽媽說,海妖有著蒼白皮膚,還會在暗中閃閃發光。」說這話的是老八,只見她身上手上的圖語變換快速,同時跟左右姊妹聊的可不只這件事情:「海葵產卵的季節可快到了,我們到時要不要去玩玩?」
「聽說她們既強壯又高大,能和深海下神出鬼沒的巨魷搏鬥。」一邊整理魚叉,第十七號姊姊漫不經心地說。
猜測歸猜測,除了當中的一個之外,大致上她們對深海與海妖的興趣不算太高。畢竟海洋深處既荒涼又寒冷,相較之下,陸棚上的珊瑚礁可要絢麗熱鬧得多,就連充滿野蠻人類的陸地,感覺也更有趣些。
這天,她們當中最年長的一位,在河口巡游的時候,發現了奇怪的東西。
那是片橢圓型的光滑平板,周圍裝飾著細緻的雕刻花紋。似乎是混雜在河底泥沙中滾落的東西,就像時不時會出現的人類垃圾。金屬、玻璃之類的人類製品雖然並不常見,但也不至於讓人大驚小怪。然而這東西似乎不只是那樣……
最年長的公主驚訝地看著平板中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映像。那有點像是銀色氣泡上會顯現的倒影,但又不完全是那麼回事。畢竟倒影只能跟隨主人的移動而動,言說與主人相同的言語。但這東西並非如此,它說了公主不曾說出的話語。
它說:「我是魔鏡。」
姊妹們對這個新奇的東西很是著迷。她們圍著這面鏡子,對它提出各種問題。
「魔鏡魔鏡,像你這麼神奇的東西,是怎麼掉落河口的呢?」
「一個愚蠢的人類試圖要把我打碎。當他發現自己無法成功之後,就把我拋在大河正中。」
公主們一致認為,這種舉動真是又奇怪又不聰明。不過也幸好這樣,這面神奇的鏡子才能來到碧藍海灣。鏡子告訴她們有關陸地上的城堡與王國,還有噴火的高山與純白的雪花。在鏡子的慫恿之下,最年長的公主決定放棄原本決定要去的東方珊瑚礁,逃離爸媽,去看看陸上奇景。
她後來遇見了木屋中的森林女巫與碉堡中的人類王子。不過那是另一個故事了,我們下次再說。
除了陸地之外,魔鏡似乎還知道其它許多秘密。它告訴第八公主,哪裡能找到最繽紛的海牛,儘管那裡也有著兇惡的水母群落;它也告訴第十七公主,哪裡能遇見最強悍的敵手,儘管那場戰鬥差點讓她葬身鯊口。
而在漁場主人與母親們注意到這面惡毒的鏡子,並採取行動之前,它還要惹最後一場禍事。
公主們排行在最當中的那一個,三十九,一向對明暗交界的曖昧不明充滿好奇。就像晨昏交界的浪漫時刻,深海與淺海的交界同樣不斷吸引著她。而魔鏡告訴她,正午時分,在洋流離開海灣的出口之處,有她想要尋找之物。
於是她趁著圍捕鯖魚的紛亂時刻,悄悄溜出隊伍,去到魔鏡指示的地點。那是在陽光穿透水層的盡頭,一切浸滿深暗的藍,只能隱隱約約看見自己伸手可及之處。公主小心翼翼地四處探索,希望能找到魔鏡承諾她找到的驚喜。
當她發現自己正位在巨大鮪魚的遷移路線中央時,已經幾乎來不及閃躲快速前進的魚群。她勉強閃過直衝著自己而來的那條,沒有被一頭撞上,卻依舊被其中一條強勁有力的尾鰭給拍個正著,搖搖晃晃地墜入洋流之中。
當她重新穩定下來,試著讓自己脫離洋流之後,才發現自己處在完全陌生漆黑的冰冷海域,無法辨別方向。一直要到這時,她才隱約感覺鏡子言語中所隱藏的惡意。
「要是,要是能夠回家的話。一定要把那面害人的鏡子給打碎才行!」一邊暗中摸索,三十九公主一邊這麼對自己說。
不知是否黑暗造成的視線錯覺,盲目前進的她開始看見幾許亮點,忽隱忽現,像是漂移的星光。在一片沒有方向之中,或許這也算是個方向吧?
明滅不定的光點似乎隨著她的前進,而逐漸變得更加確實?正當她確定這些光線並非自己的錯覺或幻覺時,四周一下子出現了更多光點,藍色與橘色,構成各種形狀,不停擺動。
幾件事在很短的時間內同時浮上心頭:第一,她被包圍了。第二,這些圖形如此眼熟,幾乎像是她族人皮膚上慣常溝通用的圖語。
它們在說:「入侵者。」
「入侵者。」
「入侵者。」
「對不起!我沒有惡意!我只是迷了路,找不到方向。」三十九急忙澄清,卻發覺自己身上紅黑二色的圖語,在這麼暗的地方根本無法看清。
光點逐漸靠近,這時她才想通這些光點的主人究竟是些什麼。與她的族人十分相似,卻居住在不見五指的深海,發著螢光。
她們必定便是海妖。
到底魔鏡還是如承諾地,讓她親眼看見海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