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把劍。
一把魔劍。
魔劍千殺,反噬其主。他們在江湖上是這樣說的。聲調裡總帶著幾分渴望,更多恐懼。
愚蠢。誇大其辭。
我沒有鼻孔,但「嗤之以鼻」應該可以這樣使用?
就拿我上一個主人來說好了。
李氏孤兒。他們這麼稱呼他,好像他生來沒有名字似地。
其實他有名字的。他的名字叫阿寶。
「劍啊劍,他們說你什麼人都能殺死。」多少次,他在夜深人靜的晚上這樣對我說:「請幫阿寶殺死那些害我爹爹媽媽的人。」小小胖胖的手將我緊握,掌心有鹽的味道。
那時我什麼也沒對他承諾。
後來,他的手變大,也變瘦。也比較少對我說那些什麼爹教他寫字娘讚他好乖的五四三。揮動我的時候,手心除了鹽味,還多了點什麼別的。
那味道是苦澀的,有點酸楚。也有點接近我身上鋼材的觸感,冷冽而堅硬。
而我只說:「嗡嗡。」
一直到那天,他將鬼虎幫幫眾全數誅殺,一個不留的那天。也正是他們說,他受魔劍奪心,砍殺千人後舉劍自戕的那天。
這個嘛。首先,那天阿寶絕對沒有砍殺千人。事情差得遠了。稍微算算,一個時辰得殺幾個人,才能在一天之內到達千人之數,就會知道這肯定是無稽之談。更不要說「砍」了。拜託你們仔細瞧瞧,我是有哪裡長得像板斧的親戚嗎?
不算他自己的話,阿寶那天一共殺了一百二十八個人。他們的血味大多十分平庸,帶著土和銹的味道。
能一舉挑了鬼虎幫,阿寶靠的是仔細計畫、多年苦練,當然還有那麼點運氣。而我,只是他手中揮舞的工具之一而已。
那天,他站在鬼虎幫橫屍遍地的會堂中間,手裡握著我。
哪,你大仇得報,開心了嗎?我想這麼問他。不過最後,我只說:「嗡嗡。」
「哈哈,」阿寶笑了。跟了他那麼久,那還是我第一次聽他大笑出來:「哈哈,哈哈。」
三聲笑完,阿寶嗤地一聲,把我送進他的心口。
一般來說,心頭血的味道總是好些,濃郁些。特別是那些熱血男兒的心頭之血。
但阿寶不是。
我曾熟悉的苦味與酸味退去。他的心血空蕩蕩地,味道平淡空虛得像水面浮沫。沒有半點歡喜的甜味或成就的酯味,也沒有激動散發的熱氣或舒暢開懷的沁涼。
不論之後人們怎麼耳語,那其實和我沒什麼關係。他們把自己想不透的事歸因在我身上,好像這樣就有了個解釋交代。
總之,他們就為了這事,把我懸掛在人跡罕至的深谷之中,好像這能算某種懲罰一樣。
我在那待了些時日。有點無聊,但也不能說並不清閑。直到我的現任主人出現。
劍魔。
江湖上關於他的故事或許和我一樣多。什麼偷招學遍各大門派、狼子野心西域雜種,更不用說他數典忘祖加入魔教後晉升得飛快的情形了。
「劍魔魔劍,我們兩個可真是一般受人討厭的難兄難弟呢。」他經常這樣對我說,語音帶著咯咯笑意。嘗起來甜絲絲的,又有那麼點若有似無的微苦。
不,請收起那個「受傷墜谷,大難不死。艱困度日,終獲神兵。」的想像。
他不是掉下來的。
在他將我取下之前,倒是有幾個人掉下來過,骨頭還卡在山壁上呢。
他是爬下來的。帶著岩釘、繩索,還有所有其它用得上的東西。我不認為他找到我純屬偶然。
那天晚上,他就著繩索,直接在岩壁上紮營。
「好美呀。」對著我月光下閃亮的劍身,他若有所思:「他們說寶劍配英雄。我不是英雄,只好給自己找把邪門的劍。還真是看不開極了嘿嘿。」
「嗡嗡。」我說。
「有時候,我還真想不透。他們到底期待我些什麼啊?學得好,他們有話講。想摘朵好花送師妹插頭髮,他們也有話講。此處不留爺,老子也總得找個地方吃飯賺生活吧?他們依舊仍有話講。」
「不過是不拜祖先,七天念一次經拜一次火嘛。究竟是礙著了誰?反正他們也不怎麼喜歡我的祖先不是?教主可從沒計較過我眼睛長啥顏色,武功是向誰學的。」
「邪門的眼睛,邪門的功夫。劍啊劍,我們就來瞧瞧,我們兩個,究竟哪一個比較邪門?」
這便是我重出江湖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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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人被懲罰(Someone is punished)、某人受傷(Someone is hurt)、空的(Empty)、困難的時間(Hard times)、(某)日(Day)、斧頭(Axe)、孤兒(Orphan)、恐懼的(Frightened)、愚蠢的(Stupid)、晚上(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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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 的第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