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從很久以前流傳下來的故事。」青年獵戶環顧四周圍繞著營火的人群:「你們確定要聽嗎?」
大夥揚起一陣異口同聲:「當然!」老遠老遠地跑來這大山荒郊野嶺登山,為的不就是這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那我們就開始吧。」劈啪作響的營火映照出獵戶靦腆的笑容:「雖然我並不習慣或擅長於說故事給別人聽。」一邊說他一邊下意識地把玩著新婚妻子低垂的長髮。而後者此時正一臉滿足地依靠在他的肩上。
「在從前我們的族人都是使用生人獻祭來取悅神明的,那時人們認為只有兒童那絲毫不曾沾染人間污穢的純潔,才有資格能夠取悅神明。或者說得更明確些,」環繞四周的夜,似乎隨著他的話語而更加地安靜下來:「才能夠取悅大山之神。不過,凡事都會有意外……」
那是個住在大山山腳下的少女。有一天,當她在去打水的途中時,發現了一隻受傷的幼鷹。牠也許是學飛時摔落地面的。但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盤旋於山巔的鷹,向來就代表了山神的使者。因此她就把那隻幼鷹帶回家,照顧牠直到可以自立為止。她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過了不久,大概幾個月吧。就到了一年一度的山神祭。那是個為期長達二十天的盛大祭典。人們從各處聚集而來,開始為典禮做各項準備。而當時的大司長,或者你們叫做大祭司的,這時候忽然宣佈更改祭祀犧牲的內容:大山神將親自挑選合適的人選。
當人們正為這突來的改變而感到疑惑與不知所措時,山神派遣祂的使者凌空而降。牠在人們的頭頂盤旋了三圈,接著便降到了少女的跟前。而她從項頸上的白斑認出了那就是之前她照顧的鷹。
少女就這麼被獲選為山神的新娘。
對這件事,她當然是又驚又喜。因為在當時這是一件莫大的殊榮。所有的人都來向她道賀,並用最昂貴的衣飾與化妝來將她妝點。但是隨著時間流逝,祭典逐漸接近尾聲時,她的心中逐漸有了一絲她也說不上來那到底是什麼的疑惑。
時間並不容她的疑惑增長而很快的就到了祭典的尾聲。此時少女被打扮得有如女神下凡一般,各種最華麗的物件將她層層包裹。遊行之前的宴會,她喝下大司長準備的藥酒,而開始感到昏昏欲睡。遊行的隊伍走到大山上的一處山坳中,並將她留在那裡。感覺迷濛欲睡的少女只注意到雪花開始飄落,一片一片地落在她的身上,這時,她感到一股暖意向她襲來,一切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迷糊中,少女感到一股微微的悶熱,她閉著眼睛試著將那造成悶熱的什麼覆蓋物給撥開。這一動之下,她才發覺自己似乎不怎麼能動作。於是她睜開眼睛。
模模糊糊看見的,似乎是張臉孔,近得幾乎要貼在她的鼻尖上。依稀她聽見那人說了句「沒事了」之類令人安心的話。於是她再度閉上眼睛。
「!」少女忽然驚覺情況不對而張大了眼,這回她看清了自己正躺在一個陌生男子的懷裡。而後者,正微笑回看著她。過度的驚嚇使她張大了口卻說不出一句話。反倒是他先說了:「妳醒了嗎?」說著一邊摸了摸她的前額:「看起來是沒問題了。」接著他便起身穿衣,而她則更加驚駭地發現自己身上竟也是一絲不掛。
「妳現在大概還起不來吧?」他一邊替她拉緊被蓋一邊說:「知道嗎,妳剛剛真的是好危險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果我再晚一點點發現妳,」他在爐火上架了一鍋水:「只要再晚那麼一點點,妳就沒得救了。」
「你……」雖然想說話,但卻因虛弱而難以出聲。
「哦,我的名字叫康多,是住在這座山上的人。」
「你怎麼可以這樣做?」聲音雖然微弱,卻是明顯的質問語氣。
「咦?怎樣……」他想起了什麼似的靦腆了起來:「……哦,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弄壞妳的衣服的,怎麼說……不這樣的話,妳會……」
「我不是指這個。」
「咦?」
「我的性命,是屬於山神的,不能……」
「噢,所以說嘛!我還正在想,是不是大神可憐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特地送了個伴兒來給我……」
「你!」
「難道妳要我把妳丟回外面的冰天雪地裡等死嗎?」康多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這我可辦不到!」
「……」再怎麼說到底都是剛撿回了一命。人啊,總還是會愛惜性命的。
「好啦,」康多長息一聲,又笑了起來:「我看妳好像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先把衣服穿上,到火爐旁暖一下吧。」說完,像是為了要讓她安心更衣,他便一溜煙地跑到外面去了。
少女穿上了衣服,卻左等右等總不見康多進來,她這時不禁開始有些擔心起來。
「嗨呦!」就在這時滿身是雪的康多推門進來了,手裡還抱了一大捆的柴,他一見到她的臉便又笑了開來:「我說,妳在擔心我,對不?」
「……」這可真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不是:「……是。」
「呵,」康多一面跺著腳抖掉身上的雪,一面已一副極感興味的神情打量著她:「怎樣,不再想尋死了吧?我想,你也不能回山下了,乾脆就在我這兒住下吧!」
「……難道你不怕山神降罪?」
「難道妳認為大山是如此的小氣,會為了這點貢物來懲罰人們嗎?」他彎身將一根柴火塞進火爐,順勢就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你……山神是諸神中最仁慈的一個,祂供給了我們所有的必須,所以我們才要以盛大的祭典來表達我們的感激。你怎麼能說祂小氣呢?」
「既然這樣的話,那妳們所貢獻的也都是大山所給的。把原本就屬於山的再送還給山,妳覺得山對於這些東西會有那麼一點的在乎嗎?」
「……即使這些對於山神來說微不足道,若是連這點微不足道都不願做,怎麼能顯出我們感念的心意呢?」
「那妳是覺得非要如此大山才能感知到你們的心聲囉?」康多又丟了一根柴到火裡:「可是妳看,這山上的鳥兒,牠們從來也不需要作些什麼祭典奉獻的,山還不是並不因為這樣而少偏愛牠們一點而照樣供應牠們的所需?說不定對山而言這些根本都不過是不值一顧的小事。」
「……」
「要這麼說起來,像妳這麼虔誠的女孩,我可不相信大山會想要懲罰妳。」
「可是,從前就曾因為人們對山神的不敬,因此山神便不時以洪水懲罰人們。」日前的疑惑再度重回心頭,這回它們似乎變得稍微鮮明瞭一些:「更何況是山神親自挑選了我。」
「人們總愛把災難歸咎到神怒上,可是凡人怎麼能猜測神衹的心思呢?再說雖然妳的確值得山的愛情,但所謂的『親自』不也是一連串的間接?而妳說的懲罰,說不定只不過是例行性的掃除?又或者人們的數量太多,危害了其他的大山子民,因此要保持平衡?」康多說得是一臉輕鬆:「更何況山洪暴漲也是因為雨水。司掌雨水不是雨蛇嗎?」
「……你這麼說,不也是在猜測神衹的心思?」
「唉,好吧。」他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算妳有理。那妳打算怎麼做?」
「……」她沉思了許久。「我想……我想去找山神。我想去當面問一問祂,祂到底在想些什麼。」
「……看樣子我好像沒辦法阻止妳了。」康多的表情看來有些複雜:「那,妳就去吧。」
「謝謝,」她一邊起身一邊在他的頰上輕吻了一下:「我不會忘記你的。」
「唉,」他沒有回頭:「我也不會。」
少女走出屋外,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站立在群峰之頂,而跟前竟是一片斷堐絕壁,根本不可能有下去的路。她吃驚地回頭張望,哪兒還有什麼小屋?只有一片片纍纍的山巖。而康多正站在那對她微笑,陽光從他身後透出,一如清晨從群山之背升起。
※ ※ ※
大清早的,阿光被吱聒的鳥鳴聲給吵醒。隔著帳篷的紗門,他看著不遠處空空的草地,心裡感到一陣不大對勁:「喂!大頭豬!他們呢?」
營火的灰燼旁,大頭豬正起勁地刷著牙,他口齒不清地回問:「誰啊?」
「你豬啊!就是我們昨天遇到的那對夫婦啊。」
「無要叫哦豬!」大頭豬含著牙刷就開罵了,他呸地一聲把嘴裡的泡泡吐出來:「我想他們大概天還沒亮就走了吧。這樣應該才比較容易抓到獵物。」
「說你豬你就豬!」阿光狐疑地看著昨夜獵戶夫婦的營地:「那草地上怎麼有霜?而且看起來也沒壓扁。」
「……咕嚕……」大頭豬好不容易漱完了口:「我說過不准叫我豬!而且我也不相信你看得出草地有沒有扁掉。」
「你們好吵喔!」不善熬夜的牙牙一頭亂髮又衣衫不整地鑽出自己的帳篷:「又怎麼了啦?」
「昨天我們遇到的那對獵人夫婦不見了。」
「他們啊……」牙牙搔著頭,瞇起沒戴眼鏡的眼睛:「其實我昨天就想問了。」
「啥?」
「你們不覺得那個故事聽起來挺私人的嗎?」
「那又怎樣?」有交代細節的神話又不是沒見過。
「可是你們記得他們叫什麼名字嗎?」
「……康多和……康爾朵?」
「耶……?」
「……這是巧合吧?」
「一定是巧合!」
「……」
……
【問卷】寫文者49問
從蚊子那裡拿來的問卷。老實說過了很久才看到。(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