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清朗的傍晚。
車行遠道,在一段段蜿蜒曲折的山路之後,汽車停駐於一幢高聳的古式建築前。逆著最後一點天光,這屋舍看來感覺顯得似乎更加龐大陰冷。
「143號……似乎是這裡沒錯……什麼鬼地方啊。」瞇眼讀著門牌號碼,女子略帶猶豫地伸手,眼神搜尋著電鈴的存在。
才剛要碰到叩門用的門環,門便呀地一聲開了。
「妳是『藍色關妮薇』?」不知是否天色造成的錯覺,女子總覺得開門者的臉色相當蒼白,她點點頭,反問:「『亞德理亞海之舞』?」
「請進吧。」對方點頭,提出邀請。
「請問……你怎麼知道我來了呢?」略帶拘謹地跟在主人身後,「關妮薇」好奇地發出疑問。
「只是恰巧。」「亞德裡亞海」回答:「我原本想在妳來前開門透透氣。真抱歉,這房子既舊又大,只住我一個,有時候感覺還挺悶的,而且很難清掃。」
的確,只有一盞壁燈亮著的客廳感覺並不明亮,唯一的窗戶窗簾低垂,窗沿胡亂堆放著成堆書籍。關妮薇沒有靠近細看,但她感覺那該積了不少灰塵。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氣味,有那麼點像霉味,但不若霉味可厭。
灰塵的味道,應該。
「你或許可以考慮白天的時候開開窗,讓太陽照進來。」她提議。
「哦,但這麼一來,對一些脆弱的舊傢俱不太好。」他說,而她默然。
『我想借用妳的舌頭。』當初他寄來的邀請信函是這樣寫的。
『我研發了一系列新的菜單,設計出一套十道的盛宴。這或許不會公開發表,但我仍然希望能有人試吃,給我更多建議。云云眾人,我只相信妳的舌頭。並且,我也懷抱著這樣的希望:這些食物,或許將能帶給妳某種程度的滿足。署名:亞德裡亞海之舞』
當初在美食評論板上認識時,她以藍色關妮薇之名,以犀利的毒舌評遍了各家餐廳。對優點,她欣然讚賞,但對缺點,卻也從不容情。雖然辛辣,也因而引發了不少攻訐,但卻罕有人能駁倒她:關妮薇的舌頭不只毒,卻也極端靈敏。肉類熟成的溫度、魚兒離水的時間,沒有一樣能逃過她的品嚐。對於那些只吃而不嚐的味覺盲人,她只能抱持著某種降尊迂貴的憐憫與不屑。
然後他出現了,亞德裡亞海之舞。
他很少發言。一旦出聲,所寫的內容往往也中肯而溫和無害。但與其他只知圓場緩頰的濫好人不同,從他的字裡行間,她可以讀出某些不同的東西,某種更細緻的品味。
這個人是同類。關妮薇是這麼認為的。
饒是如此,她倆並沒有更進一步的交集。因此有一天,當她收到他寄來的邀請時,關妮薇其實是有些驚訝的。
或許也沒那麼驚訝。或許就像他雖然宣稱只是巧合,方才開門看見她時,臉上的表情其實也不怎麼訝異一樣。關妮薇接受了這不知是請柬或戰帖,亦請柬亦戰帖的邀約,取得地址,定下時間。
於是,她就在這裡了,這幢古舊的豪宅。
關妮薇偷眼打量走在前面的亞德裡亞海。他是個四肢細長的高瘦男子,有那麼點瘦過頭了,對她來說。黑色直髮修剪得很是整齊,男人穿著同色的小禮服,襯得露出的皮膚白晰,直似是長年不見天日。
「你不會平常在家都穿得這麼正式吧?」關妮薇出聲詢問,半是好奇半是壞心。
亞德裡亞海回頭,笑了一笑,雙眼無底深淵般地漆黑:「當然不,這完全是為了關妮薇女王的造訪。」半帶捉弄地,他略微強調「女王」二字。
「哼。」自覺討了個沒趣,關妮薇嘟起嘴巴。
「啊,請坐吧,這裡是餐廳。」毋須對方講解,關妮薇也看得出這是一間餐廳。有如電影中才會出現的場景:光滑的長桌上七柱燭臺站立,火焰輕搖挑逗得燭影亂晃;空蕩蕩的桌上唯有主位擺滿了餐具。亞德裡亞海紳士地拉開靠著桌面的椅子,發出邀請。
關妮薇有些受寵若驚地坐了下來,她沒想到他會將此安排得如此正式。像是讀出了她臉上細微的驚異,他笑著解釋:「都是老東西了,不用也可惜,是吧?」
他替她舖好餐巾,接著送上麵包與沙拉。
木碗裡,切成粗丁的甘藍與番茄混合柔軟潔白的起司與深色橄欖,其間綴著的墨綠星點是剁碎的牛至與胡荽,繽紛色彩令陰暗的大房間為之一亮。小籃中,與其說是麵包,其實比較類似於餅。不太厚的片狀,切成手掌大小的一截截,散發著暖暖熱度與酵母馨香。
她拾起一塊,驚覺酵母的芬芳底下,藏著股火炭的清冽。
「怎麼可能?這是舊式烘爐的成品,在這……」
「我想,這是棟老房子。」嘴角露出一抹淺笑,他在小杯中添上茴香酒與水。
沙拉之後,接著上的是湯。
金褐色的濃厚,是熬煮與烘烤後,水火粹煉終凝成的一缽野地精華。佐以小巧的餡餅,外皮酥脆而內裡鬆軟。當投入湯汁時,並不因此軟爛或者格格不入,而只是恰到好處地,吸附。
「這是……野生洋蔥?」她睜大雙眼。
而他報以一貫的神秘微笑。
前菜。
鵝黃的蘋果散著奶油甜香,與墨黑松露形成搶眼的對比。而居間緩和的,是灰中帶點粉紅,油亮細緻的新鮮鵝肝,柔嫩的質地,隨著瓷盤輕碰桌面而微微顫抖。蘋果的酸甜,中和了鵝肝的油膩;而鵝肝的豐美,又烘托了松露的挑逗。
然後,香檳清新的酸澀又將它們一一洗去。
出乎關妮薇意料之外地,接下來上桌的,竟是盛載於西式磁盤中,一隻完整、鮮亮紅熟的螃蟹。輕輕揭開殼蓋,內裡冒著滾滾白霧的,是條理好,佐著蒜蓉與蔥花的蟹肉與蟹黃。鮮甜膏腴的滋味在口中久久不散,與果香馥郁而微澀的金黃白酒相映成趣。
原本羅列的叉匙刀具,現在還剩下一付。
「這……」正想詢問,答案便出現眼前。
第二主菜,真正的主菜。
外表覆滿香料粉屑,烘烤得金褐焦脆的全排羊肋,犬牙交錯地豎立在餐車上,被推了進來。大廚手持長刀與叉,俐落地將羊排切分。蓬鬆酥脆的外殼底下,是粉紅色、汁水欲滴的鮮嫩。他呈上飾以香草的羊排,並在杯中注滿深沉的紅酒。
羊肉的火候恰到好處,沒有生肉鐵銹般的腥味,卻也非枯燥乏味的乾硬老熟。關妮薇不得不對自己承認,到目前為止,她找不出任何不滿意的地方。心情也連帶因而有些複雜,不知是高興,亦或是落敗的心有不甘。
還沒完呢,她告訴自己。在結束前什麼都還說不準,一個粗心的結尾能夠毀掉一整頓飯,雖然照目前狀況看來,這對此間主人來說似乎不太可能。關妮薇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期待一個完美的結束,亦或正好相反。
終於,桌面完整淨空,甜點被端了過來。
那是厚實、潤澤,顏色深若凝血的魔鬼蛋糕,以及──再次出乎關妮薇意料──色澤艷紅剔透,冰鎮沁涼的甜紅酒。
巧克力濃厚的苦甜,掩不住甜酒水果般的香氣。而紅酒清甜中隱藏的苦澀,卻又能點醒味蕾,不因蛋糕濃重的香味而迷醉麻木。甜紅酒之所以少被提及,主要是由於其獨特的苦味,難以與一般甜點搭配。以同樣具有苦味的巧克力相搭,雖說是個簡單的答案,但當中甜苦份量的拿捏,卻遠不若想像中的簡單。
關妮薇滿足地輕聲嘆氣,放下手中酒杯。
「小姐要來點茶或咖啡嗎?」看似平靜有禮的外表,亞德裡亞海的聲音卻帶有一絲微細得意。
「茶。」
呈上的茶盞是潔白輕盈的細瓷,內中茶湯橙紅,有若一池液化的琥珀。茶味甘醇,芳香撲鼻,既似蜂蜜,又像熟果。
「東方美人。」
亞德裡亞海不置可否,保持著一貫的笑容。他拉開她旁邊的座椅,第一次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似是表示比試已然結束。
「對這頓飯,我實在沒有什麼可挑剔的。你能一個人做到這樣,實在很令人難以置信。」關妮薇兩手握著溫熱的茶盞,她有點不甘心,但卻又不得不佩服地說:「但我還有一個問題。」
「請說?」亞德裡亞海揚起一邊眉毛。
「你說這是十道的菜單,但是,」她停頓一秒,然後繼續:「從最初的沙拉到現在的茶,一共只有九樣而已。」
「所以第十樣呢?你是不是漏了一樣?」看著對方,她露出一個有點得意的笑容。
「沒有弄錯。」亞德理亞海傾身向前,對關妮薇的微笑報以微笑。不知是否燭火橘紅光暈造成的錯覺,他深黑的眼珠此時看來竟微帶紅光:「因為第十道菜,就是妳。」
盛宴
亦是主題「那,第十個呢?就這個吧!」的命題作文。其實原本想寫吸血鬼,不過寫到最後似乎變成單純的網交一夜情了。(凹)所以現在待修改,只是修改日期不知道……orz
目前就先當作單純的食物描寫練習好了。不過如果有人真的照著弄了一頓飯, 結果不好吃的話不要來打我就是了。
原本的構想是老饕吸血鬼因為變成吸血鬼後擁有更敏銳的感官,但卻因吸血鬼之故再也不能吃人類食物了。因此憤而專找其他老饕下手,但在吃掉前, 為了感念同是老饕情誼,因此特意準備一頓完美的飯給對方吃。這樣的故事。結果寫出來好像一點感覺也沒有(打滾)
所以,請不要問我到底是在餐桌上吃掉的,還是在床上吃掉的……orz(←已經被狠狠打擊過了……)
【問卷】寫文者49問
從蚊子那裡拿來的問卷。老實說過了很久才看到。(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