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落鐘離山,黃昏。太陽距離被群山吞噬還有一段時間,那頭銀色的彎月早已迫不及待地偷偷爬上了天空。
陡峭崎嶇的山路上,一列小小的隊伍正邁步前行。
「真難得,大白天的居然可以看到月亮。」秦武停下腳步,讚嘆地看著天空。
「難得的是你居然會去注意食物之外的事吧?」心裡雖然同意這種景色在山區並不容易見到,藍月仍然忍不住開口挖苦了秦武一下。畢竟欣賞這傻子啞口無言的表情向來是件有趣的事。
「別鬧了,等我們找到一個平坦一點的地方就停下來紮營吧。」望,藍月的哥哥,打斷談話,走了一天的山路,他實在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情去捲入這種低層次的鬥嘴。巫師可不是拿來幹粗活的,他現在只希望能夠停下來,好好的溫習一下幾個有用的法術。
運氣之神似乎眷顧著他們,一個山洞恰好就在下一個轉角處出現。深邃乾燥,地表平坦,好似在招呼大夥兒進來坐坐一般。
「就是這裡了吧?」雖是個問句,藍月的語氣卻是肯定的。這地方以過個好夜來說,實在是上上之選。當然,如果左近能有個水源就更好了,不過她也很清楚,人在這種荒山野嶺的時候最好不要有太多奢求。兼差僱傭兵的流浪冒險者,原該習慣這樣的生活。
「嗯。」
冒著藍色煙霧的營火霹啪響著。就著洞口僅存的天光,藍月仔細地擦著弓。用手的溫度將油脂慢慢地化開,再一點一點用碎布擦入紅木細緻的紋理中。這是她與弓間無聲的對話,安靜而愉快。只要好好的對待它,它總會在危急時發揮最大功能。哥哥望在一旁進入冥思狀態,而秦武跑進洞窟裡探險了。像這種時候,就可以用幸福來形容吧,藍月心想,和關心你的人在一起,作各自的功課,即使沒有對話也沒關係。她收起碎布,準備裝上弓弦,擦上松脂。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地響起,打斷了藍月小小的寧靜與望的冥想:秦武拿著火把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
洞窟裡躺著一具枯骨。原本華美如今破敗的長袍仍穿在它身上,殘缺的焦黃皮膚包裹著骨頭。枯骨的手裡抓著散亂的紙張,不遠處一支巫師的法杖遺落在地上。
「這是……」藍月皺眉,一具枯骨出現在荒山並不稀奇,但像這樣的情況卻顯然是另當別論了。
「沒錯。」望沈著一張臉,彎身撿起了骷髏手中的紙張,上面紅褐的字跡似是以鮮血寫就:「吾與吾友遇襲於此……」隨著文字的進行,周圍的空氣逐漸冷凝而死寂。當望讀到了「黯精靈」時,所有在場者皆為之一凜。
黯精靈,他們世代居住於地底,因此膚色變深,眼睛也有如夜行動物般能將黑暗中的微光聚集反射。雖是精靈的一個亞種,但黯精靈並不似他們稍帶冷漠但卻善良愉悅的表親那般溫和而愛好生命。相反地,他們是屬於黑暗的一群,性格凶狠殘暴、好戰成性,而心機深沉有如他們所居住的地底洞窟。如此民族性再加上其正如精靈一般擅長使用各種魔法,使得黯精靈成為人們最不想在戰鬥中遭遇的對手之一。簡而言之,倘若精靈代表的是仲春枝葉間跳躍的陽光,那麼黯精靈便是子夜夢迴間迫人的惡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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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來了嗎?這些入侵者!難道我就不能保有片刻的安寧嗎?
很好。既然如此,就讓我來陪你們好好玩玩吧。你們將會為此付出代價,而我也能打發掉一點無聊的空閒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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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囚於此,了無生機。高陽禦寇絕筆。」望讀完遺書,週遭的空氣早已冰冷寂靜,猶如凍結一般。
「好慘。」藍月忍不住為這位前輩的遭遇嘆息。
「我們……最好也別在這裡待太久。」如果這裡真的有黯精靈出沒的話……
「才來就這麼急著走嗎?」秦武的聲音才落,一個聲音就冷不防地接了這麼一句。
「黯精靈!」來者褐膚銀髮,雪白的長袍在火光下閃閃發亮,正是那為人們懼怕的黑暗種族。
「該死!快跑!」望急急忙忙地砸破脖子上掛著的護身符,在第一時間內施放了一個加速咒語。還好,帶了這麼一個方便的小道具。他很清楚在兩個同伴都沒有帶武器的狀況下,光憑自己要對付黯精靈是絕對沒有勝算的。
可惡!一邊向外奔逃藍月一邊生自己的氣,怎麼會這麼不小心,把救命的工具給忘在外面呢?又不是第一天幹這行了,怎麼會忘記危險隨時會來呢?快點,下一個轉彎就是出口了!
死路!藍月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大跳。營火與行李仍舊躺在正確的位置,而出口卻憑空消失了。怎麼回事?但她已經沒有時間可以猶豫了,一抹銀白正從後方逐漸逼近,藍月只得隨便挑了條岔路鑽了進去。但那身影仍舊逐漸接近,無視於她的狂奔而顯示出一種要命的悠閒,一種貓兒玩弄獵物的悠閒。
哥哥的加速咒語還能持續多久?一分鐘?半分鐘?藍月想起這種加速咒語在失效後反而會讓人加倍疲勞,甚至動彈不得。但她其實很清楚即使咒語沒有任何時限或副作用,現在也是逃不掉的了。希望哥哥他們能平安逃出去,這是藍月在咒語失效而意識消失前腦中剩下的唯一想法。
哼!愚蠢的低等種族。不過是個小法術產生的折射光線,這麼簡單就被騙過了。東皇一臉不屑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小小身軀。另外兩個似乎是自以為逃出去了。反正無論如何,你們是一定會回來的。至於現在,就讓我想想要怎麼來處置眼前的這個小傢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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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月呢?」望氣急敗壞地追問:「你沒有看好她?」
「藍月?她不是在我們前面嗎?」秦武一臉的錯愕:「我怕你掉隊,所以一直跟著你……」
「壞了!」我居然還想過要把妹妹託付給你!心神與體力的雙重耗竭下,望幾近不支,只以巫杖勉力撐住體重:「這麼說她還在裡面。」
「怎麼會!」秦武聞言轉身就要回去:「我去找她!」
「不用了!」望喊住了他:「你現在兩手空空的進去也沒用啊。」他們的裝備幾乎都扔在洞裡了。
「那……那是要怎樣才行?」秦武急得直跺腳。
「那黯精靈不會太快殺了藍月的。」望想起高陽氏的遺書。高陽,那不正是百年前失蹤的巫術奇才嗎?「你看不出來嗎?這必定是個圈套。」
「圈套?」
「沒錯,光憑我們根本不可能這麼輕易的逃出來。這必定是那黯精靈故意放我們走的。」
「你是說,像貓放走老鼠,是為了……」
「好玩。」望陰著臉接完了下半句。可恨的是明知這是個圈套卻仍得乖乖地把脖子伸進去。「就像對付高陽前輩一樣,把藍月留著折磨也必定比直接殺了她更有趣。不過起碼這給了我們一個喘息和準備的時間。」富有同理心卻缺乏同情心這點或許只是使得一般精靈令人感覺有時稍嫌冷漠,但在黯精靈身上卻肯定是種恐怖,更不要說是他們那股源自精靈血統的幽默感了:他們好玩,而那黑色幽默能讓他們把受害者玩到連哭都哭不出來。
「那現在該怎麼做?」
望閉目沉思了一會兒:「我們先到白華城去,我在那藏了一些收藏,你也可以在那裡找到一些好的裝備。」那些捲軸……本來想留下來好好研究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去使用它們。但是話又說回來,這種時候不用它們,這輩子大概也沒什麼機會用了吧?「動作要快,你認為我們這樣來回最快要幾天?七天?」即使最後還是得死在一起,也不能毫無抵抗地放棄!
秦武咬著下唇,繃著臉點了點頭:「五天。」
「那麼就五天。走吧,沒有時間浪費了。快來扶我一把。」
秦武一邊扶著搖搖晃晃的望往下走,一邊他回頭仍望向那漆黑的洞口。該死的!藍月,妳可千萬不要在我們回來前死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