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裂的麥比烏斯帶 第二十六節(完)

皓月當空。潔白的滿月掛在黑絲絨天幕上,灑落柔柔銀光。月光下有兩個人影正一前一後地慢慢移動著。突然走在前面的那一個毫無預警地停了下來,於是在後的也隨之停步。

「妳累了。」前者這麼說。
「我……我還好。」後者回答,雖然前者並不是在問問題。
「今天就在這裡休息吧。」無視於後者的回答,前者做出決定。她不習慣在夜晚尤其夜半行動,他明白。
藍月心不甘情不願地捲在自己的斗篷裡。從東皇用同伴們的性命脅迫起,她乖乖跟著他到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天。他到底想怎樣?藍月自問,她問自己這個問題也已經有好幾天了。這幾天之中,東皇什麼也沒做,所有藍月甚至望可能擔心過的恐怖情況都不曾發生,他甚至沒有把她綁起來拴住什麼的。但相對的,東皇也從不正眼直視她,好像藍月只是他的某個影子似地不聞不問,而藍月也不敢主動去跟他接觸。
他是不是後悔了?覺得我不好玩了?在這些天裡藍月不是沒想過要逃走,但是一方面雖說東皇不理她,卻又看她看得相當緊。而另一方面,每當她想到要逃的時候,藍月總會想起東皇給她的那條,割裂的麥比烏斯帶,那小小的金屬製品到現在還帶在她的身上。「除非死,沒有什麼能把我們分開」,那是這個意思吧?所以藍月到現在仍舊跟在東皇的身邊。如果他對我厭煩了,為何不直接把我殺了?卻要這樣對我呢?想著想著,藍月的眼皮漸漸地重了。雖然之前說不累,但她其實是在逞強,而且確實地是睏倦了。一直沒見過東皇睡著的模樣,他怎麼都不會累呢?哥哥他們,現在一定很難過吧……
睡著了嗎?東皇輕輕撥開藍月垂到臉上的髮絲。真奇怪,她明明就在他身邊,為何自己卻仍舊感覺到空虛呢?東皇不是不想要她,但當碰到藍月那驚恐不安的眼神時,他甚至不敢直視於她。似乎只有像現在這樣,在藍月熟睡的時候,他才能好好看著她,並從她唇邊輕輕偷走一縷呼吸。而這對東皇來說根本一點也不夠。
真該死!她已經在這裡了!就在我的身邊,這樣還不行嗎?東皇沮喪地想,他開始羨幕起藍月之前的那些同伴。她一定很恨我吧?當她在想著那些傢伙的時候。明明從不在乎為人憎恨,但為何一想到這點,東皇就感到一陣心痛呢?到現在才發覺,自己想要的不只是名為「刑天藍月」的人類軀體而已,還包括了她的笑容、她的懸念,和她的一切一切……女神呀,請告訴我,到底該怎麼做?不能沒有她,但卻又不想看到她難過的樣子,東皇開始陷入矛盾的情緒之中。他怔怔地看著藍月的睡顏。她不在身邊自己會發狂,而在自己身邊會令她痛苦。這交纏扭結,反覆無解的折曲命運呀!只有一種方法能夠解開它……東皇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自己果然是累了,才會產生這種灰暗頹廢的想法。雖然不像人類需要這麼多睡眠,但連續好幾天完全不睡還是不行。但這些天東皇一直讓自己隨時保持清醒。不敢睡,當藍月清醒著的時候﹔捨不得睡,當藍月睡著的時候……

* * *

藍月睜開眼睛,為了適應明亮的陽光而用力眨了眨,然後驚訝地發現太陽高掛半空,時間已近正午。東皇呢?之前他每天弄醒她的時間雖然也不能算早,但可不至於這麼晚。他把她一個人丟下,留在這裡了嗎?藍月有些慌張地爬了起來,但慌張很快就被訝異所取代:東皇沒有離開,他只是靠著旁邊的一節老樹頭,就這麼坐在地上睡著了。
現在不正是逃走的好機會嗎?藍月被自己的想法給嚇得愣了一愣。現在的東皇似乎完全沒有抵抗力,那麼別說是要逃走,即使是藍月想動手殺他,大概也不是什麼難事。真的嗎?就這樣?就這麼簡單?她幾乎要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機會了。這個狡詐又恐怖的傢伙,怎麼可能這麼不小心?藍月俯身注視東皇,這是她第一次仔細地看他。她發現原來黯精靈不只是頭髮眉毛,就連睫毛也是銀白色的。
真奇怪,明明是個惡劣的傢伙,但是為什麼當陽光在他銀色的睫毛間跳躍的時候,看起來卻竟然有股晶瑩剔透的無邪之感呢?這模樣實在讓藍月心軟。不行呀!藍月!她告誡自己。就算妳喜歡他也沒有用,他把大家都害得好慘,是壞人,是邪惡的生物,再怎麼說也不可能懂得去回應別人的愛情……「你到底把我抓來做些什麼呢?我現在對你一點用處也沒有呀。」她低聲自語:「還是說,看我痛苦讓你覺得這麼有趣嗎?我……」藍月只來得及感覺到一震,便發現自己摔倒在東皇懷裡,不由得大為窘困:「呃!你……」他是什麼時候醒的?
「我問妳,」其實早在藍月起身的時候東皇就醒了。他一直注意著藍月的舉動,而她的行為讓他重拾一絲希望:「妳恨我嗎?」但是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那我該怎麼做?
「我……」這該怎麼回答?這種問題……這種問題……說起來簡單,要回答的時候卻又覺得好複雜。
「回答我。」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如果是肯定的,那我……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
「我……」之前藍月一直希望東皇能看自己一眼,但現在卻換成她不敢正視於他了:「我不知道!」她近乎歇斯底里地說:「如果我能痛痛快快地恨你的話就好了。可是……可是我……」藍月的聲音漸漸變小,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那待在我身邊讓妳這麼痛苦嗎?」東皇柔聲問。藍月沒有做出肯定的回答,他其實很開心。
「我……」藍月猶豫了,而她接著說出的話聲音細得像蚊鳴一般:「我愛你。可是我不知道你對我……你……」我不該說出來的,藍月想。他一定會嘲笑我,利用它來作弄我。
「愛,」東皇微微皺眉,似乎不太願意讓這個詞語發自自己口中:「真是墮落呀。」愛嗎?難道說這種感覺,對她的這種感覺,也是……愛嗎?女神啊,這果真是個大玩笑。
果然……淚水開始湧上藍月的眼眶。
東皇露出苦笑,繼續說下去:「看樣子,我好像真的是落到谷底了呢。」
他的意思是……藍月驚得呆了。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只知道東皇正熱切地吻著自己,而自己也正忘我地回吻著他。天哪,這樣子我是不是也變成壞人了呢?但是……如果東皇他……他懂得什麼是愛的話,那麼也許……也許他的本性並不向外表那樣惡劣?
我願意賭上這一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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